玄烨并未言语,只是盯着佟贵妃,薄唇紧抿,浑身透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佟贵妃唇瓣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雪纷飞不一会儿落得人满头满身,一眼望去一片惨白。
顾问行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玄烨的神色,见他对佟贵妃的提议不置可否,而佟贵妃本人也已噤声,心中便有了计较,厉声道:
“来人!先将这些人全都关起来,待会儿一个一个审!”
那入口忽的涌进五六个太监,将跪在院子的人推搡着往外押解,顿时一阵哭天抢地,却被顾问行一记凌厉眼风扫的喏喏不敢言,小声啜泣着,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令窈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强自镇定,伸手去搀扶几乎软倒在地的兰茵,两人互相依偎着跟着人流往外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
“令窈,过来。”
玄烨站在昭仁殿内,背着手,目光穿透纷飞的雪花看向她,眼眸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兰茵一把将她推过去,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你去吧,我没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总能查清楚的。”
令窈回头深深看了兰茵一眼,深吸口气,松开搀扶兰茵的手,转过身,迎着玄烨的目光,一步步走过去。
宜嫔眼见玄烨竟要单独留下令窈,急忙扬声喊道:“主子爷!不可!”
她说着,竟不顾规矩地从人群后挤上前来目光凌厉的扫向令窈:
“这丫头来历不明,底细不清,如何能证明此事就与她无关?况且,她自己身上还牵连着两桩口舌是非,宫里风言风语从未断过。这般是非缠身之人,难保她不会包藏什么祸心,主子爷万金之躯,岂可让她近身?”
佟贵妃见宜嫔率先发难,立刻顺势接口:
“主子爷,宜妹妹所言,虽有些急切,却也不无道理。戴佳氏若是清清白白,顾问行必定不会冤枉了好人。不如还是先让顾问行一并带下去问个清楚明白。
若果真与她无关,再打发回来伺候主子爷,也耽误不了什么。此刻若独独让她一人避开审问,只怕难以堵住这后宫幽幽众口,反惹更多非议啊。”
雪下的又密又急,扯絮一般,纷纷扬扬。
令窈站在廊下,雪落满肩头。她望向玄烨,只见他逆光而立,身影半明半暗,面容隐在阴影里,难窥喜怒,唯有那股无形沉重的威压深深压了过来。
半晌只听他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要朕请你进来不成?”
令窈闻言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三步并两步走进昭仁殿内。
宜嫔还欲说什么,玄烨已经一把将门扣上。砰的一声,吓得院子里一哆嗦。宜嫔脸色发白,不敢再言,下意识看向佟贵妃。
佟贵妃望着那紧闭的殿门,脸色也是变了又变,转头对顾问行道:
“好好查,仔细些。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既别冤枉了好人,也绝不可放过那居心叵测的歹人。”
顾问行躬身恭敬应道:“嗻!奴才遵旨,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他不再耽搁,指挥着太监们将在院中哭喊哀求的宫人押解下去。
院子里只剩下一众妃嫔。
佟贵妃心烦意乱,看着这群莺莺燕燕更是觉得碍眼,没好气地挥了挥手:
“都散了!别杵在这里喝风赏雪了,明个儿大年初一,有的你们站规矩的时候!”
她她说完率先出了院子,其余妃嫔见状,也只得按下满腹的惊疑与好奇,纷纷跟着离去。
很快,院子里便重归寂静,只剩下漫天飞雪,无声地覆盖着方才的一切纷扰与动荡。
佟贵妃坐着暖轿回到景仁宫,一路无言,扶着侍棠的手下了轿,步入殿内。
她素来畏寒,殿内地龙烧得极旺,一进来便觉热意扑面,先将沾了雪气的大氅脱下,交由宫女,这才在临窗的暖炕上坐下。
侍棠奉安神汤,佟贵妃接过来,慢慢啜饮几口,那砰砰乱跳的心才渐渐平歇下去。
她一言不发,目光怔怔地望着跳跃的烛火,眉头紧蹙,显然仍在思索方才乾清宫那骇人一幕。
半晌,她方才缓缓开口:“侍棠,你觉得这会是谁的手笔?是后宫哪个不安分的?还是乾清宫里头自己人内斗?”
侍棠跪在炕边,手法轻柔地替她揉着小腿,闻言淡然一笑:
“主子,究竟是谁做的,重要吗?重要的是,无论结果如何,这事儿绝不能跟咱们景仁宫扯上一丝一毫的干系。”
佟贵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依你看到底是因为什么龙目变了颜色?”
侍棠想了想:“丝织绸缎之物若要变色,无外乎质地本身有异,或是后期染色沾染了什么东西。关键在于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它在那当口发作出来,那衣服可是穿在主子爷身上,众目睽睽,谁敢近前去做手脚?”
佟贵妃也十分认同:“十有八九还是乾清宫里头的人搞的鬼。”
“主子,您是怎么想的?那个令窈……”
侍棠话还没说完,佟贵妃扬手止住。她微微向后靠了靠,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其实我对那戴佳氏,倒并无多少厌恶之情。”
侍棠微微一愣。
只听佟贵妃继续道:“她一个包衣奴才出身,根基浅薄,便是有几分运气,爬到顶天了,至多也不过是个妃位。难道还能越过我去?相反我对于她如今得了两分圣心,倒是乐见其成。”
侍棠立刻心领神会,目光往翊坤宫的方向微微使了个眼色:“主子是因为……那位?”
佟贵妃微微颔首:“翊坤宫那枝花开得未免太茂盛了些。枝繁叶茂,都快喧宾夺主了。是时候该给她嫁接点别的花草,去争一争她的水土了。
戴佳氏即便最终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只要能时不时地恶心恶心她,分一分她的宠,让她不那么顺心如意便足够了。”
侍棠闻言,露出些许不解:“那主子方才为何又要顺着宜嫔的话,主张将那令窈也一并看管起来审问呢?”
佟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到底是代摄六宫事的贵妃。出了这等骇人听闻,直指圣躬的大事,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表现得慎之又慎,秉公处理。
凡事都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把规矩做在明面上。否则到时候若是慈宁宫那两位怪罪下来,问我为何不劝谏主子爷循例审查,避嫌为上,我岂不是落个处事不周,甚至包庇纵容的口实?”
一想到太皇太后和太后,佟贵妃脸顿时拉了下来,显然颇为忌惮又夹杂着几分烦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