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氏主仆的身影刚没入广生左门,惠嫔携着贴身宫女挽星从大成左门出来,她刚在钟粹宫和荣嫔闲话半晌,见天色渐晚便起身告辞。
才出了钟粹门就看见御驾从大成左门外一掠而过,心里一喜连忙要迎上去,好巧不巧,刚迈出一只脚就听见乌雅贵人那一番感慨,心中不由冷笑,真当自己是戏台上的角儿,长街上就开始唱念做打。
不由得收了脚步,踅身隐在大成左门后,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待那二人转入广生左门往永和宫而去,才悄无声息出了大成左门。
往南一瞧,见已没人影,脸色鄙夷再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这后宫怕是要变天。”
挽星在一旁听得诧异,忍不住道:“主子何出此言?那乌雅氏不过是包衣出身,侥幸生了一位阿哥,在主子爷跟前也并非多得宠,她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惠嫔一边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北慢行,一边缓缓摇头:
“分庭抗礼,互相牵制,固然是主子爷乐见的局面。可如今,这好处若是给了风头正盛的宜嫔,主子爷心中必然不乐意,恐郭络罗家尾大不掉;若是给了根基深厚的佟贵妃,主子爷只怕更不乐意,佟佳氏外戚之势已令他心生忌惮。
你还没瞧出来吗?咱们这位主子爷,最是忌惮这些外戚,嘴上说着是肱股之臣,心里却想方设法打压。”
她瞅了瞅四周,凑近挽星:“这时候就需要一个一清二白的,家世不能太显赫,也不能太微贱,最好是家中父兄刚刚建功立业,却又远未成气候,无强悍外家可倚仗的。
把那些他不想给宜嫔,更不愿给佟贵妃的好处,统统塞给这样的人,亲手扶持起一股新的势力来。看着她们三方在内廷里互相撕咬,彼此牵制,最为牢固。省的整天左右制衡,怕是主子爷自己也烦的很。”
惠嫔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乌雅家这军功立得可真是时候啊。简直是主子爷瞌睡了,就忙不迭地递上枕头。
更何况,乌雅氏出身孝昭皇后旧仆,与佟贵妃有夺子之恨,天然就走不到一处;宜嫔那般心高气傲的性子,又素来看不起她爬床邀宠,正好!让她们三个谁也信不过谁,互相盯着,咬着,斗着!”
她冷笑一声:“这乌雅氏怕是要时来运转,青云直上了。”
挽星闻言,眼睛一亮,笑道:
“主子圣明!前些日子敬事房的崔荩忠还悄悄递话过来,问主子跟前有没有想抬举的人?自打顾问行失了势,整日蔫头耷脑地守着太子爷,敬事房那边倒是松快了不少。
依奴才看,咱们不如顺势而为,悄悄把乌雅贵人的绿头牌往前挪挪?再在她跟前稍稍透点风,让她知道这是主子您暗中关照的恩典,她多少总会念着您这份情谊。”
惠嫔赞许地点点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当初孝昭皇后在时,因家中接连变故,圣宠渐衰,心中着急,便想暗中培养些自己的势力,好让后位坐得稳当些。
她私下里还特意找高人给乌雅氏算过命格,说她富贵不可及,命中多子多福。孝昭当时是看中了她这多子的命数,想着日后能抱养一两个到膝下,固宠固位。”
思及此,又是不屑的翻个白眼,“没想到,最后竟是便宜了景仁宫那位。”
她说着,凑近挽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得意:
“乌雅氏生四阿哥那日,我倒是特意打点了稳婆,细细问过。那稳婆说乌雅氏的身子骨,极是宜男,且极易有孕。”
她直起身,微微抬高下颚,目光睥睨地望向景仁宫:
“佟佳氏能仗势夺走她一个儿子,难道我就不能帮乌雅氏再得一个儿子,然后名正言顺地抱来自己养着吗?”
大阿哥养在宫外一事始终是惠嫔心里一道坎。虽已生育,却从未真正享受过抚育亲子的天伦之乐。长子夭折,次子远离,身为母亲,心中那份空落与不安,日夜啃噬着她。若是乌雅氏真能再度有孕,诞下一子,那真是苍天助她。
“不如,顺水推舟,送她上一程。” 惠嫔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挽星,你去安排一下,就让乌雅氏多承宠几次,反正主子爷翻牌子甚是随心,翻到谁是谁,务必做得干净利落,不能能留下把柄。”
惠嫔主仆相视一笑,那眼眸里充满了算计。
果不其然,正如梁九功所料,五月十七日,内务府颁下明旨,乌雅贵人晋封为嫔,赐号“德”,迁居永和宫正殿,为一宫主位。
原居永和宫主位的僖嫔赫舍里氏则被迁往西六宫的咸福宫居住。
此番晋封的并非只有乌雅氏一人,另有数位低阶庶妃也得了恩典,如几位答应晋为常在,常在晋为贵人,宫中着实因此热闹喜庆了好一阵子。
然而,这几家欢喜之中,却有一人心烦意乱,那便是翊坤宫的宜嫔。
她心心念念期盼着姐姐郭贵人能一举得男,为郭络罗家诞下一位皇子,谁知郭贵人十月怀胎,最终竟生下的是一位公主。
如此一来,延续家族荣耀,巩固圣眷的全部希望,便都压在了宜嫔自己这一胎上。她为此焦虑不已,时常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但乾清宫里玄烨倒甚是欢喜,不仅对大加赞赏,称其“生而康健,活泼可爱”,更特下恩旨,允许宜嫔将四公主抱到翊坤宫亲自抚养。
郭贵人性子柔顺,随遇而安,对此安排倒也觉得甚好,觉得女儿养在自己亲妹妹身边,与养在自己身边并无多大区别,在这后宫之中,已是难得完满的结局。
消息传至景仁宫,倒让佟贵妃着实松口气:
“瞧着主子爷这般安排,分明是既要用郭络罗氏,却又着实提防着她们家势力坐大。宜嫔肚子里若真是个公主,于她而言反倒是锦上添花,安稳无忧,若真是个阿哥,怕是难了。”
望蟾听了只觉得痛快:“主子您还替她感慨什么?她如今已是这般风光,难道还不知足?”
她说着,伸手逗弄了一下摇篮里咿呀作声的四阿哥胤禛,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反正咱们已经有个小阿哥在手,就让她宜嫔干羡慕去吧。她要是真生了个阿哥,依着主子爷的性子,八成也不会让她自己养着,只怕到头来是白白便宜了端嫔她们。”
望蟾越想越觉得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就叫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力气!”
玄烨虽未明发谕旨,正式将四阿哥胤禛给佟贵妃抱养,但对于佟贵妃将四阿哥抱至景仁宫照拂之举不置可否,等同于默认了。
一时间佟贵妃心中欢喜非常,心里渐渐定下来,连日里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很是和颜悦色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