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凝神良久,才叹息一声:
“罢了,皇帝。眼看就要入冬了,天儿一天比一天冷,何必为了几句闲话这般兴师动众地折腾她们?想来也不过是底下人无聊,传来传去夸大其词罢了。”
玄烨正色道:“玛嬷仁慈。但闲话都议论到天子行止上了,越发不成体统!长此以往,宫规何在?朕这个皇帝,难道就是给她们做茶余饭后谈资的?”
令窈见玄烨神色沉凝,言语间已动了真怒,甚至要下旨申饬六宫,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劝道:
“主子爷息怒。为着几句闲话气伤了龙体,那才真是不值当。她们其实也没敢非议主子爷您,多半是排揎奴才年轻不知事,不懂规矩。
奴才皮糙肉厚,凭她们在背后怎么说,只当是耳旁风罢了。若因这点子小事,反倒让主子爷您大动肝火,严旨训诫,倒显得奴才轻狂不懂事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抬眸望着玄烨,那眼眶还是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红的,本就生的比别人白皙,这下红的更明显,可怜兮兮的。
玄烨心疼的不行,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顿时柔和许多:
“他们一天到晚说你闲话,你还替他们求情?世上还有比你更傻的人?也不知道趁机告告状,让我好好惩治他们。”
令窈闻言笑了笑:“主子爷才不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呢。奴才晓得,您方才说的都是气话。”
一脸笑意望向太皇太后。
“老祖宗您瞧,主子爷在外头那是何等的四平八稳,威仪天成。到了您跟前还是跟小孩子一样,也不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要生气就生气的。
说到底还是老祖宗您这儿最是松快自在,比哪儿都叫人安心。任谁来了不由自主的就藏不住心事,敛不起神情,只想撒撒娇使使小性子。这都是因为老祖宗您慈爱,纵着我们这些小辈儿呢。”
太皇太后被她这番既捧了皇帝又赞了自己的俏皮话逗得忍俊不禁,指着她笑道:
“你这张小嘴啊真是抹了蜜一般,刚把皇帝哄得没了脾气,转头就来给我戴高帽。不过这话听着倒是熨帖。
我就是不喜欢你们拘着,战战兢兢的那有什么趣儿?一家人自在随意些才好。”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渐渐黑了,没几天就是立冬,白日越发的短,眼不见天就黑了,便对玄烨和令窈道:
“你们俩也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趁现在风还没起雨也暂歇赶紧回去吧。仔细着了寒气,回头若是病了倒叫我挂心。”
玄烨见太皇太后面露倦色,便顺势站起身来:“孙儿告退,玛嬷您好生歇着。”
说罢,牵起令窈的手向太皇太后行了礼,一同退出殿外。
苏麻喇姑亲自打起帘子,送他们到殿门口。
一出殿门,一股深秋寒凉迎面扑来,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玄烨下意识地握紧了令窈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用自己的披风为她挡去些寒风。
赵昌和翠归早已提着羊角灯候在廊下,见主子出来,连忙上前引路。
一行人穿过慈宁宫庭院,走出慈宁门。
风吹得灯微微摇曳,昏黄光晕如水波涟漪漫上二人的面颊,又倏忽退下。玄烨就着这光仔细端详着令窈的神色:
“方才玛嬷没有为难你吧?”
令窈靠在他身侧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老祖宗只是问了几句,心里是明白的。”她顿了顿,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
令窈一路被他紧紧攥着手,从慈宁宫的殿门一直走到宫门外,只觉得手心都沁出了薄汗,颇不自在。
她一个劲儿地想把手抽回来,偏生玄烨的手像铁钳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不免气呼呼道:
“主子爷,您快松手!这青天白日,宫道之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回头叫来往的宫人瞧见了,不知又要编排出多少闲话来。”
玄烨侧过头,眼底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故意用她刚才的话堵她:
“哦?方才在玛嬷跟前,是谁说自己皮厚,说凭他们怎么说的?怎么,当着我的面就扭扭捏捏起来了?我喜欢拉着你,难道还不行了?”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些。
令窈被他无奈的模样弄得也没了脾气,眼见挣扎无用,只好先投降:
“好好好,奴才说不过您,不跟您争了便是。”
她索性放弃抵抗,反而主动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紧紧相扣,身子也往他那边靠了靠,几乎依偎在他身侧。
仰起脸,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方才在老祖宗那儿,您那股雷霆之怒是故意做出来等着奴才去劝的吧?”
玄烨低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真是个成了精的小狐狸。”
令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小小的炫耀:
“那是自然,奴才这叫近朱者赤,跟在主子爷身边久了,总能学着点眉高眼低,察言观色的本事。”
玄烨被她逗得直摇头,宠溺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小嘴这么会奉承人?”
说话间已到了慈宁门外。
玄烨来得急,生怕太皇太后为难令窈,是特意乘了轿子来的,一干仪仗侍卫都静候在此。
而令窈只是贵人位份,按制并无专用的代步轿辇。玄烨见此吩咐赵昌:
“回头去内务府说一声,给你主子找个二人抬,以后专供她使唤。”
赵昌连忙打个千儿应声嗻,手脚麻利的挽起轿帘:
“主子,请入轿吧。”
皇帝的轿辇是极宽敞的,便是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玄烨拉着令窈的手不放,竟要带着她一同往轿子里去。
令窈吃了一惊,连忙往后缩:“您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奴才哪里坐得了御辇?这于礼不合!你快别吧,不要在替我招揽一些嫉恨了。”
玄烨却不管这些,伸手一扯就把她扯进了轿子里,随后对赵昌吩咐:“起轿吧。”
赵昌面不改色,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应了声嗻,便示意轿夫起轿。轿子稳稳当当地被抬起,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