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成那番关于“秦国命好”的剖析，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让牢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
炭盆里的余烬苟延残喘，映照着扶苏和章邯脸上尚未褪尽的震撼与茫然。
扶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探寻，打破了沉默：“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学生叹服。商君之法，虽酷烈严苛，然于当日之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便，确为……较为合适的国策！方能助我大秦横扫六合，成就帝业。”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赵天成，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则，正如先生所言，时移世易！今日之大秦，已非昔日之秦！疆域万里，子民千万，六国遗怨未消，北疆匈奴虎视！天时、地利、人和皆已大变！李相所奉之旧法，其‘弱民强国’、‘严刑峻法’之核，已如先生所断，非但不合时宜，反成勒颈之索！”
“那……那先生所倡之‘皇帝之法’，以‘法无授权’束官府，以‘法无禁止’活民力，求‘民富’之活水滋养国本……此法定下，推行天下，是否……是否真能保我大秦万世不移之基业？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成就真正之……万世帝国？”
扶苏的声音充满了希冀，也带着巨大的忐忑。
赵天成点明了旧法的死路，描绘了新法的蓝图，但他需要更终极的确认——这“皇帝之法”，是否就是那条通往永恒国祚的光明坦途？
隔壁耳房，李斯和蒙毅的心脏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李斯虽对“皇帝之法”的核心有所触动，但其法家本能让他对“万世”二字充满本能的不信与警惕。
蒙毅则屏住呼吸，渴望听到一个确凿的答案。
“万世基业？”赵天成嗤笑一声，打破了扶苏营造的庄严气氛，那笑声在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他猛地坐直身体，枯草茎在齿间磨得沙沙响，脸上挂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苏公子啊苏公子，你这话问得，比让始皇帝陛下长生不老还要难！长生好歹还能炼炼丹、做做梦，你这‘万世基业’，纯粹是痴人说梦！”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扶苏的幻想。
扶苏脸色一白，章邯亦是愕然。
“还有，”赵天成话锋一转，带着点嫌弃地摆摆手。
“‘皇帝之法’这名字，听着就……啧，别扭！我当时说从‘秦王之法’升级成‘皇帝之法’，是指思路、格局要匹配始皇帝的身份和帝国的新阶段！”
“可没说真就起这么个直白又土气的名字啊！你们爱叫啥叫啥，‘大秦律’、‘始皇帝宪章’、‘万世永固法典’……哪怕叫‘赵氏孤儿法’都行！就是个代号，叫阿猫阿狗都没关系，关键是里面的东西！”
他这番对“皇帝之法”名称的轻佻吐槽，瞬间冲淡了扶苏营造的宏大叙事感，也让隔壁的李斯和蒙毅都感到一阵错愕，随即又觉得莫名合理——这狂徒的思维，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是！名字不重要，关键是——”赵天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洞察力，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扶苏和章邯。
“苏公子，你要记住，这个世界，是一直在变的！无时无刻不在变！ 山川在变，河流在变，人心在变，技术在变，连他娘的太阳每天升起的高度都在变！没有万世不移的江山，更没有万世不易的良法！”
他顿了顿，看着扶苏那依旧带着困惑和不甘的眼神，知道空谈变化不足以服人。
他眼珠一转，一个更直观、更冷酷、更能击碎任何“万世”幻想的念头浮现脑海。
“不信？行！苏公子，老章，咱们今儿就抛开那些虚头巴脑的朝堂争斗、六国余孽、匈奴边患！咱们玩个最简单的……算数游戏！”
赵天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咱们就说说……人！说说人怎么生娃！”
他语出惊人，扶苏和章邯都愣住了。
赵天成走到墙角，抓起一把昨日狱卒送饭时撒落在地的黍米粒。
他走回炭盆旁，蹲下身，将几粒黍米小心翼翼地摆在地上。
“假设，”他用手指点着那几粒黍米，“现在，始皇帝陛下在位。他有……嗯，算二十个儿子吧，这不算多吧？公主更多，但咱们先不算公主，只算能生儿子的儿子。”
扶苏下意识地点点头，父皇的子女数量远不止于此。
“好，二十个皇子。”赵天成又添了一把黍米，在地上堆出一个小堆，象征第一代皇子。
“他们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按最保守的算，一个皇子，生……四个儿子，行不行？不算多吧？毕竟皇家嘛，妻妾多，生四五个很正常，咱们往少了算，就四个！”
他又抓起一把黍米，在那堆“皇子黍米”旁，开始一粒一粒，仔细地摆放。
每放下一粒，他就报一个数：“一个皇子四个儿子，二十个皇子，就是……”他快速地摆着，黍米粒在他手下迅速增加，“……八十个！第二代，有八十个皇孙了！”
扶苏看着那明显比第一堆大得多的黍米堆，眉头微蹙。
“这八十个皇孙，”赵天成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节奏感，继续抓起黍米。
“他们也得长大，也得娶妻生子吧？按刚才的标准，一个生四个儿子，八十个皇孙，生多少？”他手下不停，黍米粒如同滚雪球般增加，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堆成更大的一团。
“八十乘四……三百二十个！第三代，三百二十个玄孙！”
扶苏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了，他看着地上那堆小山般的黍米，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章邯的喉结也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别急，还有！”赵天成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异样，语气甚至带着点兴奋，“这三百二十个玄孙，他们再生！还是每人四个儿子……”
他抓起更大一把黍米，哗啦啦地洒在之前那堆上，黍米粒四散滚落，数量多得惊人。
“三百二十乘四……一千二百八十个！第四代，一千二百八十个来孙！”
扶苏的脸色开始发白，他看着地上那堆几乎要铺开一片的黍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增长速度……太快了！
“第五代！”赵天成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但是手中的粟米已经不够了，只能口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