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与窗外都市夜晚的喧嚣浮华隔绝开来,形成一片压抑的寂静。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外,陈默安排了最得力的人手二十四小时轮班守卫,确保连一只无关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而在病房内,只有生命体征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以及输液管中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交织成一首关乎生死存亡的单调乐章。
柳如烟躺在宽大的病床上,身上插着数根管子,连接着监护仪和输液泵。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一触即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敛去了平日那双流转着万种风情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种毫无生气的静谧。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面罩上留下浅淡的雾气,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延续。
手术很成功,楚灵儿亲自操刀,联合了院内最好的外科专家,耗时数小时,才将她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肩胛的子弹被取出,小腹那道几乎致命的刀伤也被仔细缝合,受损的内脏得到了修补。但失血过多和严重的创伤,让她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医生给出的答复谨慎而保守:“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尚未脱离危险期。能否醒来,什么时候醒来,要看她自身的求生意志和身体的恢复能力。”
求生意志……叶凡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这个词用在柳如烟身上,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讽刺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她这样一个在刀尖上跳舞、视危险如无物的女人,她的求生意志,该是何等的坚韧,才能支撑她一次次从绝境中逃脱?而这一次,她几乎将这份意志燃烧殆尽。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连续的精神紧绷和高强度的救援行动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睡意。他无法离开,也无法合眼。仿佛只要一转身,这个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女人就会像一缕青烟般消散。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在那家名为“暗月”的酒吧,她像一朵盛开在午夜、带着剧毒的曼陀罗,美丽、危险,散发着令人沉迷又不安的气息。她主动接近,言语试探,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却又在眼神流转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他想起她一次次在他需要情报时,总能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供关键信息,有时是带着酒气的低语,有时是塞进他口袋的纸条,有时是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眼神暗示。她从未索取过什么实质性的回报,仿佛帮他,本身就是一件让她感到愉悦的事情。
他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真实。那次酒后,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带着罕见的迷茫,说起童年颠沛流离的阴影,说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是那个游走于灰色地带、手眼通天的柳如烟,只是一个渴望温暖和安宁的普通女人。但也只是片刻,第二天她便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昨夜的真情流露只是一场幻觉。
他还想起,就在不久前,她还带着一丝霸道和醋意,警告那些试图接近他的莺莺燕燕。那时他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甚至带着束缚。可现在……看着她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他才恍然惊觉,那份霸道背后,或许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而现在,这朵带刺的玫瑰,为了他交付的任务,为了那枚可能关乎“园丁”身份的核心芯片,几乎凋零。她浑身是血、蜷缩在废弃仓库角落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脏阵阵紧缩。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手背上的留置针,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凉的手。她的手很软,指节纤细,此刻却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与他记忆中那双或优雅摇晃酒杯、或凌厉出击的手判若两人。
“柳如烟……”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芯片已经交给陈默和赵蕊去破解了,你做得很好……太好了。”
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音。
“楚灵儿说,你伤得很重,但手术很成功。她是你见过的最厉害的医生之一,她说你能挺过来,你就一定能。”他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试图用语言来驱散内心那不断滋生的恐惧。“所以,别放弃,听到没有?你柳如烟,可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倒的。”
依旧只有沉默。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片冰凉。目光落在她苍白而精致的脸庞上,描摹着她五官的轮廓。褪去了平日里的妩媚与锋芒,此刻的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像一件易碎的瓷器,让人心生怜惜,不敢触碰。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一点深蓝,然后染上熹微的晨光。城市开始苏醒,但病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叶凡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肩膀有些僵硬,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了血丝,但他浑然未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那只冰凉的手,和监护仪上那些起伏的曲线与数字上。每一次数值的轻微波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他的体温传递了过去,也许是沉睡中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需求,叶凡感觉到,他掌心中的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无意识的抽搐,而是……一种细微的、寻求依靠般的蜷缩。
他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他低下头,紧紧盯着那只手。
只见柳如烟那纤细的、冰凉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速度,一点点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力量很微弱,如同初生的雏鸟,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用力的、抓住的动作。仿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中,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一种可以依赖的实在。
与此同时,她覆盖在氧气面罩下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依赖的呓语。
“……冷……”
这一声微弱的呢喃,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叶凡心中积压的所有情绪——担忧、焦灼、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深沉的情感。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怜惜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胸腔,几乎让他失控。
他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更加紧密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交握的双手传递过去。他俯下身,靠近她,用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语气,在她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我在。别怕,不冷了。”
他似乎觉得语言还不够,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几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柳如烟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和掌心的温度。她那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那只回握着他的手,却不再试图寻找,而是安然地、依赖地停留在了他的掌心之中,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连监护仪上显示的心率,似乎都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叶凡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射进来,在病床前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斑,恰好笼罩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光斑中,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而她,依赖地回握着。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无声的守护,这昏迷中本能的依赖与紧握,胜过千言万语。一夜的不眠,一夜的焦灼,似乎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意义。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条由鲜血、守护和依赖交织而成的纽带,将他和病床上这个危险又迷人的女人,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他看着她依旧苍白但似乎平和了几分的睡颜,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荆棘,无论“彼岸花”多么凶险,他绝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绝不会再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阳光渐渐明亮,驱散了病房内的一部分清冷。叶凡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护着他的玫瑰,等待她重新绽放的那一刻。而他们交握的手,在晨曦中,构成了一幅无声却无比深刻的画面,关乎信任,关乎依赖,也关乎某种……悄然滋长、无法再回避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