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民警那句“下去看看”，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王经理脆弱的神经上。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扶住了身后的操作台。
完了。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现在不怕那个偷外卖的老太太，他怕的是那个被敲三下就自动打开的柜子。
这要是让业主们知道了，他这个物业经理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
“警察同志，您看，人肯定已经跑了，要不这事……”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出警，就要有始有终。”年长的民警根本不接他的话，径直朝门口走去。
王经理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林默，希望这个始作俑者能高抬贵手。
林默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带路。
王经理绝望了。
从88层到1层，电梯下降得异常缓慢。
轿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轻微的电流声。王经理贴着轿厢壁站着，额头上全是冷汗，大气都不敢出。
年轻的民警则时不时用一种混合着敬佩与费解的视线，偷偷打量林默。
他从警时间不长，第一次见到这么离谱的警情，和这么……执着的报案人。
为了四十八块钱。
把警察叫来，把物业经理折腾得半死，还牵扯出了一桩疑似灵异事件。
这位林律师，脑回路真的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叮。
电梯门打开。
一楼大堂依旧光亮，只是人比之前更少了些。
几人快步走到外卖柜区域。
那个之前老太太坐着的台阶上，空空如也。
“人……人走了。”王经理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带着喜悦的颤抖。
年长的民警没理他，径直走到那个台阶旁，又看了看周围。
林默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个不锈钢垃圾桶上。
他走过去，掀开盖子。
一个黄色的外卖袋，一个被吃得干干净净的塑料餐盒，一双一次性筷子，静静地躺在最上面。
作案工具、赃物残骸，俱在。
可惜，嫌疑人，跑了。
“找不到了。”年长的民警环顾四周，下了结论。
大堂里虽然有监控，但要从茫茫人海里找一个特征并不算特别鲜明的老太太，无异于大海捞针。为了份外卖，不值得。
他转过身，看向了林默和王经理。
该结案了。
“林先生。”他先是对着林默开口，态度很客气，“情况你也看到了，人已经走了。我们查了垃圾桶，餐盒是空的，你的损失确实发生了。”
“但是，涉案金额比较小，只有几十块钱元，构不成刑事案件的立案标准。”
“从治安案件的角度，我们当然可以继续追查。但你也看到了，嫌疑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追查起来耗时耗力，即便找到了，考虑到她的年龄，处罚的意义也不大。”
年长的民警说得有理有据，完全是站在一个执法者的角度，陈述事实，分析利弊。
“你看，这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经理在一旁听着，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
算了！赶紧算了！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果然是这个流程。
和稀泥，是解决民间绝大多数鸡毛蒜皮纠纷的终极奥义。
他不说话，年长的民警就把矛头转向了王经理。
“还有你，王经理。”他的声调立刻严厉了三分。
王经理一个激灵，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们刚才在监控里看得很清楚。”民警指着那排外卖柜，“你们这号称最顶级的写字楼，花大价钱采购的智能外卖柜，被人敲几下就能打开？”
“这不是简单的盗窃，这是严重的安全隐患！今天丢的是一份外卖，明天要是哪个公司的重要文件放在里面，也被人这么拿走了，这个责任谁负？”
“你作为物业负责人，管理存在重大疏漏，难辞其咎！”
王经理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脑袋也耷拉着，活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是是是，警察同志批评得是，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一定整改，立刻联系厂家检查所有柜子！”他连声保证。
“口头保证没用。”民警一摆手，“给林先生道个歉。因为你们的管理失职，才导致了他的财产损失。”
“应该的，应该的！”王叫经理点头哈腰，转身对着林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林律师，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是我们工作没做好，给您添麻烦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这顿饭钱，我双倍，不，我十倍赔给您！四百八！就当是我个人请您吃饭，给您赔罪了！”
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也极其诚恳。
年轻的民警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老搭档。
一套组合拳下来，有理有据，有压有拉。
既安抚了报案人，又敲打了物业方。
双方各退一步，一个拿到了钱和面子，一个避免了更大的麻烦。
完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默身上。
只要他点点头，这件事，就算圆满解决了。
林默看着满脸谄媚的王经理，又看了看一脸“这事就到此为止”的年长民警。
他忽然笑了。
“警察同志，首先，非常感谢你们能及时出警，为人民服务。”他先是对着两位民警，非常正式地道了谢。
两位民警点了点头。
然后，林默话锋一转。
“其次，王经理的道歉，我心领了。”
王经理刚要松一口气。
“但是，赔偿，我不要。”
王经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林律师，您的意思是？”年长的民警也有些不解。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默的视线，从王经理的脸上，缓缓移到了那排金属外卖柜上，“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盗窃案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针对我们404律所的，商业间谍行为未遂事件。”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年轻民警的嘴巴，又不自觉地张成了“o”型。
年长民警的眉毛，再一次拧成了疙瘩。
王经理更是直接傻了，他呆呆地看着林默，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什……什么玩意儿？
商业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