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数日笼罩在归叶城上空的阴霾与那令人心悸的天地威压,在一夜之间,竟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翌日清晨,天空恢复了往日的澄澈湛蓝,久违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将秋日的温暖与光亮带给这座饱受惊吓的城池。
连续多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被骤然搬开,归叶城的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如释重负的笑容。
相互拱手道贺,热烈地谈论着昨日那“神迹”般的冲霄紫光,言语间充满了敬畏与自豪,仿佛共同经历了一场上苍的考验与洗礼。
市集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孩童们忘却了前几日的惊恐,重新在街巷中追逐嬉戏。
生活,似乎以一种惊人的韧性,瞬间回归了它原有的、平凡而坚韧的轨道。
官府适时地张贴出新的安民告示,宣称“天象异动已平,此乃上苍对归叶百姓心性之考验,今后必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并开始着手论功行赏那些在混乱中维持秩序的衙役与江湖客,城中气氛一片虚假的祥和与忙碌。
墨尘站在自家清静的小院中,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神识细细感应之下,周遭天地灵气已彻底归于往日的平和与稀薄,再无半分之前的狂暴与躁动。
他心中最后那一丝因异象持久而产生的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异象彻底平息,灵气复归自然流转,再无强行汇聚牵引之感……这正是破境成功,金丹稳固,修士对自身力量掌控由心,不再扰动外界的明确迹象,柳前辈……他果然成功了。”
他回想起昨日那纯粹而威严的冲霄紫光,越发肯定那便是金丹大成、灵光外显的吉兆,是历经磨难后终见曙光的标志。
他心念一动,悄然撤去了小院周围布下的大部分警戒与隐匿阵法,只保留了最基础的、用于隔绝凡俗窥探与保持清静的简易禁制。
心态也彻底从高度紧张的“随时准备撤离”,转变为从容平和的“静待老友功成出关”。
他甚至难得地生出了一丝闲适的心情,取出一套素雅的陶制茶具,慢条斯理地烫壶、置茶、冲泡,最终斟满一杯清茶,坐在院中石桌旁,任由温热的茶香与秋日的暖阳将自己包裹。
他一边悠然品茗,一边暗自盘算着:是否要准备一份合适的贺礼?待柳明远出关后,自己与这位新晋的金丹修士该如何相处?
是依旧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晚辈之礼相待,还是可以凭借这二十年论道的情分,稍微信任地交流一些修行心得,尤其是关于金丹大道的体悟?
在品茶放松的同时,墨尘那远超常人的强大神识,依旧如同呼吸般本能地笼罩着四周。他隐约感觉到,黑风岭方向的灵气似乎……有些异样。
并非躁动,而是过于“平静”了,平静得近乎空洞,仿佛那里原本存在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强大灵源,突然间沉寂、消失了。
而且,在那片区域的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极淡、极隐晦的,类似于深秋百花凋零、美玉失去光泽后所散发出的那种“衰败”与“散逸”的意蕴。
然而,这种感觉太过微弱,也太过陌生,墨尘沉吟片刻,便用自己的认知为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想必是柳前辈金丹初成,对自身气息与周遭灵气的掌控已达入微之境,刻意收敛之下,才给人以灵机内藏、近乎虚无之感。”
“那丝衰败之气,或是激烈突破后,残余驳杂灵气自然消散的迹象吧。”
他完全未曾,也不敢向“金丹溃散、修士坐化”那个最坏的可能去想。
毕竟,那冲霄的紫光与此刻平息的异象,组合在一起,指向的结论太过鲜明。
既然决定再留一段时间等待柳明远出关,墨尘也开始着手处理一些手尾。
他去了几家常去的药材铺与杂货店,结清了之前赊欠的账目,又在与相熟掌柜的闲聊中,看似无意地提起自己或许不久后要外出游历一阵,采药访友,算是给这些相处了二十年的老街坊一个不着痕迹的告别铺垫。
他依旧没有动用那个属于柳明远的木匣,反而将其取出,用干净的软布细细擦拭干净,然后更加妥善地收好。
心中想着:“待柳前辈出关,将此物原封不动地归还,也算了却一桩保管之责,全了这段论道之谊。”
识海之中,太虚瓶关于东南远方那道灵压的微弱警示,在天地异象彻底平息后,似乎也变得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
墨尘推测,或许那路过的修士在感知到异象平息、灵气归于平静后,认为此间机缘已了或风波已定,便已离去,不再关注这偏远凡城。
“看来外部的威胁,暂时是解除了。” 他稍稍安心,便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等待柳明远出关这件事上。
夜幕再次降临,归叶城华灯初上,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温馨与宁静。
墨尘独坐院中,目光越过矮墙,望向柳明远那依旧漆黑寂静、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传出的住处。
他心中既有对老友成功的由衷欣慰与期待,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淡淡茫然。
归叶城这二十年,与柳明远的坐而论道,品茶赏花,是他修行路上难得的一段静好岁月,亦是锤炼道心的重要历程。
若柳明远真的成功出关,晋入金丹大道,他墨尘,还有何理由继续滞留在这凡俗城池?
他的长生道途,下一站又该指向何方?
这突如其来的、短暂的平静,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关于前路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