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镜面蒙着厚厚的水雾。江蔼霞机械地刷着牙，薄荷味的泡沫溢出嘴角。突然她停下动作，盯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眼眶——那里正倒映出凌翔和杜晓雯在酒吧包厢接吻的画面。
那是三个月前专案组收到的监控视频。朱雨玲跨坐在凌翔腿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深吻，而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腰，甚至自然地摩挲了两下。为了任务需要，他们都清楚。可当画面里朱雨玲的舌尖扫过凌翔唇缝时，江蔼霞还是打翻了手边的热茶。
呕——
牙膏泡沫混着胃酸冲进洗手池。江蔼霞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喘息，锁骨随着干呕剧烈起伏。身后磨砂玻璃门外，凌翔的脚步声停驻片刻，又悄然远去。
客厅电视正播放着翡翠湾别墅案的后续报道。凌翔坐在沙发里，手中啤酒罐被捏出凹陷。新闻里朱雨玲生前的照片美得惊心动魄——微扬的杏眼，花瓣般的唇，与杜晓雯如出一辙的梨涡。这些天江蔼霞总在深夜惊醒，发现他对着这些照片出神。
我煮了粥。凌翔关掉电视，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厨房里白粥咕嘟冒着泡，旁边小碟摆着江蔼霞最爱的酱黄瓜。去年她得流感时，凌翔也是这样守着小砂锅熬粥，那时她会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滚烫的脸贴在他脊背上。
谢谢。江蔼霞现在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睡衣纽扣严实扣到锁骨，放桌上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凌翔想起卧底时朱雨玲说过的话：江医生这种高岭之花，怕是受不了男人逢场作戏。当时他嗤之以鼻，现在却品出苦涩的预见性。
蔼霞。凌翔突然抓住她手腕，那里还留着看守所手铐的淤青，我和她...
我知道。江蔼霞轻轻抽出手，任务需要。
她低头搅动粥碗的样子让凌翔想起结案报告里的照片——朱雨玲穿着她的睡衣躺在他家沙发上，而拍摄日期显示那天他本该在云南出差。
你们上过床。江蔼霞突然说，银匙在碗沿敲出清脆声响，她那么漂亮，你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凌翔的指节泛白。他记得那个被朱雨玲下药的夜晚，记得醒来时她赤裸的脊背和床单上的血迹。但法医证明那血是朱雨玲自己弄的，他们根本没发生关系。可解释这些有什么用？难道要告诉江蔼霞，他每次和朱雨玲亲密接触后都会偷偷用酒精湿巾擦手？
我心里只有你。他最终只挤出这句。
江蔼霞笑了，那种让凌翔心慌的、给病人家属解释病情时的专业笑容：男人没有感情也能上床，我理解。她放下碗，但婚事...还是推迟吧。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凌翔看着江蔼霞走进客房关上门，想起她曾经连他出警都要抱着枕头等到天亮。现在一墙之隔，他却连敲门都失去勇气。
第二天中午，芳菲花店。
哥你把我这当情感热线啊？凌菲踮脚剪下一支尤加利叶，发梢沾着晨露，这月都第三次了。
凌翔坐在藤编椅上，看妹妹手指翻飞地扎着花束。这间小店是他给凌菲开的，没想到化疗痊愈后的丫头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连我碰过的杯子都要重新洗。凌翔转着婚戒盒——本该在两个月前戴到江蔼霞手上的，好像我带着病毒。
凌菲突然把玫瑰茎上的刺狠狠掰断：要我说，霞姐就是太较真。她撇撇嘴，你为任务亲个女人怎么了？又不是...
风铃突然清脆作响。穿淡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抱着课本闯进来，马尾辫随着动作欢快地摇晃。她目光扫到凌翔时突然定住，课本啪嗒掉在地上。
凌...凌队长？女孩声音发颤，真的是您！
凌翔皱眉。眼前这张秀气的脸隐约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三年前！城中村小巷！女孩激动地比划着，那个拿刀的醉汉要...是您救了我！她突然鞠了一躬，我是田恬，美院大三学生！
记忆碎片突然拼凑，那个被醉汉撕破校服的少女，哭花的脸与现在明媚的笑容重叠。
凌翔点点头：职责所在。
我找了您两年！田恬从画夹里抽出一叠素描，全是不同角度的凌翔，根据记忆画的...我在市局门口蹲过好久...
凌菲吹了声口哨。画中的凌翔或沉思或奔跑，连眉骨上的疤痕都分毫不差。最新一张甚至是他上个月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侧影。
今天终于遇到了！田恬抽出支向日葵塞给凌翔，脸颊绯红，这代表我的...
他有未婚妻。凌菲突然插话，恶作剧般指指凌翔手中的戒指盒，马上要结婚了。
田恬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加灿烂：那祝您幸福！她飞快在素描本上写了什么，撕下塞进凌翔口袋，我的联系方式！有任何需要随时...
玻璃门再次开合，带进一阵栀子花香的风。凌翔掏出纸条想扔掉，却被凌菲抢去：哟，还是爱心便签！
别闹。凌翔夺回纸条，却在触碰的瞬间想起江蔼霞，她也曾这样把电话号码塞给他，在非洲疫区的夕阳下，纸条上还画了个小小的红十字。
回家的路上下起太阳雨。凌翔驶过隧道时，后视镜里城市灯火如星子坠落。收音机突然播放江蔼霞最爱的《梁山伯与茱丽叶》，他伸手想关却停在半空。
可是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歌声中，凌翔摸到口袋里田恬的素描——年轻女孩的崇拜炽热直白，不像江蔼霞永远克制的温柔。
红灯亮起，他鬼使神差点开微信，在添加好友界面输入了那串号码。
半个月后。
市公安局大厅的LEd屏正在播放午间新闻。凌翔刚踏进玻璃门，就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只是履行职责...画面切到颁奖典礼现场，田恬捧着奖杯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这幅《致敬男神》献给我的救命恩人...
哟，咱们的明星警官来了！缉毒组的小王吹了声口哨。整个大厅的警察齐刷刷举起手机，屏幕上全是田恬那幅获奖油画——画中的凌翔在雨夜小巷飞身挡刀，警服被雨水浸透贴在肌肉上，而他怀中的少女只露出半张模糊侧脸。
老陈把当日报纸拍在凌翔胸口。头版头条配着田恬在画作前的合影：《美女画家与她的警察缪斯》，副标题写着全国青年艺术展金奖得主告白英雄。
我没接受过采访。凌翔皱眉盯着照片里田恬红唇轻启的模样，那神态莫名让他想起朱雨玲开发布会时的做派。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江蔼霞发来的信息简短克制：「恭喜，画得很好。」配图是朋友圈刷屏的获奖新闻。凌翔盯着那个句号看了很久，她连问都不问，就像对待普通同事的客套祝福。
凌队！宣传科的张姐小跑过来，电视台想约你和田小姐做个联合专访...
没空。凌翔把报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我在查冯振国的洗钱案。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一只涂着樱花色指甲油的手突然拦住。田恬穿着与画展领奖时同款的鹅黄色连衣裙钻进来，发间别着枚向日葵发卡。
好巧呀，凌队长！她身上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浓郁香水味，我正好来警局采集创作素材！
凌翔盯着电梯按键不说话。封闭空间里，那股甜腻的香气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田恬却凑得更近，手机屏幕几乎贴到他鼻尖：看，我们的合影上热搜了！
照片是上次在花店偷拍的。凌翔侧脸线条冷硬，而靠在他肩头的田恬笑得天真烂漫。
热搜标签#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后面跟着爆红的火焰符号。
田小姐。凌翔向角落挪了一步，请你...
叫我恬恬就好，田恬突然按停电梯，在突如其来的静止中踮起脚尖，明天我的个人画展开幕，你必须来！她指尖点在他警号上，不然...
不然？
不然我会亲你。她狡黠地眨眨眼，就像这样——
凌翔猛地后退，后背撞上电梯广告屏。正在播放的恰是《致敬男神》的高清特写，画中他保护少女的手掌被艺术处理得近乎圣洁。现实里他却狼狈地抵着屏幕，与画里光辉形象形成荒诞对比。
我有未婚妻。凌翔咬牙道。
田恬突然大笑，笑声在电梯厢里回荡：推迟婚期的未婚妻？她摸出手机划开朋友圈，江医生今早刚发了独自去云南的机票哦~
电梯门终于打开。凌翔大步走向办公室，身后田恬的高跟鞋声如影随形。经过刑侦队办公区时，她突然小跑几步挽住他手臂：哥哥答应我嘛！
不要乱叫，松手。凌翔声音冷得像冰。
整个办公区鸦雀无声。田恬却变本加厉把脸贴在他肩章上：不嘛！人家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她撒娇的嗓音引得几个年轻警员偷笑，老陈却皱起眉头。
凌翔一根根掰开她手指。就在挣脱瞬间，田恬突然用气音说了句：哥哥，不要嘛！
这句式、这语调，简直和前女友朱雨玲如出一辙。凌翔后背窜上一股寒意，而田恬已经蹦跳着退到走廊尽头，逆光中她的轮廓与那幅油画里的模糊少女诡异重合。
明天下午三点！她晃着两张VIp请柬，不见不散哦！
下班时暴雨倾盆。凌翔坐在车里看雨刷器来回摆动，手机屏幕停在江蔼霞的航班信息页面。她甚至没告诉他要去云南，就像他们之间突然横亘了一道透明墙。
微信弹出田恬的好友申请，头像正是《致敬男神》的局部特写——画中凌翔的眼睛被刻意放大，虹膜里藏着个微小的心形。备注消息写着：「你逃不掉的，英雄」
雨幕中，美术馆巨幅海报上的油画正在褪色。雨水冲刷下，画中凌翔的面容逐渐模糊，而那个被保护的少女轮廓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