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区出租楼下，夜幕已经低垂，老旧的路灯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圈。柳枫站在电梯前，顺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好家伙，就因为巷子里那出“钓鱼执法”，绕路耽误了快半个多小时。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脖颈，不知道家里昕怡是不是还在饿着肚子等他吃饭。
正想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近，停在他旁边等电梯。柳枫下意识瞥了一眼——裹得挺严实，黑色棒球帽压得低低的，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就露出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行吧，估计也是这栋楼的住户。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俩一前一后走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味道。柳枫熟练地伸手按了6层，出于习惯，偏头问了句：“您到几层？”
她没吭声，只是默默往前挪了半步，自己伸手也按了一下——6层上面的7层。
柳枫愣了一下。怎么回事，是不习惯别人帮忙吗？还是单纯不爱说话？算了，也不关他事，懒得琢磨。
电梯开始上升，缆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有点过分。柳枫靠着轿厢，能感觉到那女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没太在意，在店里被围观惯了，这点注视算不上什么。眼睛长别人身上，爱看就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6层到了。”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柳枫抬脚往外走，电梯正对着的就是他家门。他摸出钥匙插进锁孔，下意识往电梯里回看了一眼——
门还开着。
那女人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帽檐下的目光直勾勾地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什么情况？难道是不会按关门键？
柳枫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顺着脊梁爬了上来。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真有点怪怪的。
推开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扑面而来。柳枫熟练地踢掉鞋子，踩上那双有点旧的蓝色拖鞋，一边朝屋里喊：“昕怡，抱歉啊，今天下班有点事，回来晚了。”
?声音刚落，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颗小脑袋从墙边悄悄探了出来，眼睛圆溜溜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没关系呀，哥。菜我都热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呢。”
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就是中午那盘土豆丝……热得有点久，可能有点蔫了。”
?徐昕怡，是柳枫之前一个手下的女儿。想起她母亲，柳枫心里就沉甸甸的。窗外月色朦胧，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餐桌上洒下一片清辉。那会儿的环境比现在乱得多，街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多数都是些小太妹。但柳枫的手下们，大多只是为生活所迫。
?渐渐地，这样的姑娘越来越多，他们互相照应着过日子。帮街坊邻里打扫卫生、照看店面，不让其他混混来捣乱。他们的仗义名声传开后，部分原本就不算太坏的人，也慢慢跟着柳枫干。
?也许是因为他们挡了某些人的财路，也许只是因为柳枫看不惯那些欺软怕硬的行为，渐渐地，他们这群人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在某次冲突……昕怡的母亲为了护着柳枫，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那时柳枫就把昕怡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但安稳日子总是短暂的，在过了一段平静时光后，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得不带着昕怡离开原来的地方。其实柳枫一个人走也可以，但看着她安静写作业的侧脸，他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哥？”昕怡的声音把柳枫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窗外的月光洒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柳枫跟着她走到小餐桌旁。桌上的菜很简单：一盘的确有点耷拉的土豆丝，里面零星点缀着几片火腿肠，一盘清炒小青菜，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唯一的荤腥，大概就是土豆丝里那点火腿肠了。老旧的餐桌上有几处掉漆的痕迹，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刚在这个城市落脚，处处都要用钱。“老林记”那点工资，付完房租水电，也就刚够他俩紧巴巴地过日子。之前还能勉强收支平衡，但最近换地方安顿，开销一下子大了不少，饭桌上的菜色也就不得不变得更简单些。
?柳枫拉开椅子坐下，木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土豆丝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冲她笑：“哪蔫了？明明好吃得很。我妹手艺就是好。”
昕怡耳朵尖微微泛红，低头抿嘴笑了一下，也拿起筷子，小声说：“哥你净瞎说……快吃吧，青菜也要凉了。”
“嗯，”柳枫扒了一口饭，语气轻松，“等哥这个月工资发了，带你去吃楼下新开那家烧鹅饭，听说量特大，肉也多。”
?她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嗯！”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餐桌被照得暖暖的。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与屋内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温馨的光晕。日子是有点难，但至少这一刻，这个小屋里是温暖的。
望着眼前的女孩，柳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已经高三了，正处在学业最关键的时期，他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带着她匆匆转学，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也不知道她在这里过得究竟习不习惯。
餐桌上短暂的安静让柳枫有点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开口：“那个……在学校还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这话他问过好几次了。倒不是觉得她现在读的学校有什么不好，纯粹是……吃饭时总想找点话说，而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种长辈式的关心最不容易出错。
“没什么问题呀。”女孩一如既往地回答，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目光低垂。
?说实话，柳枫其实挺不擅长跟她聊天的。从她母亲出事到他接手照顾她，前后也就不到半年，紧接着就把人带到了千里之外。他俩之间那点稀薄的联系，全靠一份责任感和愧疚感维系着，相处起来总免不了有些尴尬。
——虽然，似乎觉得尴尬的只有柳枫一个。对座的少女倒是总一脸坦然，安静吃饭，认真回应他的每一个干巴巴的问题。
他本来想再提一句“下次饿了你就先吃，不用非得等我”，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他也说过好几次了，她每次都是乖乖点头，然后第二天照样把菜热了又热，固执地等着他回来。她主打的就是一个“听进去了，但坚决不改”。
吃完饭，她立刻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碗筷。“我来洗吧。”柳枫习惯性地想接手。
?“不用，”她侧身轻轻挡开他，语气不容拒绝，“哥你休息就好。”
?柳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争。今天他已经因为她抢着干活而“失手”好几次了。在这个普遍认为家务劳动更该由男性承担的世界里，遇到她这样事事抢着做的女孩，总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心里泛起一种复杂又温暖的熟悉感。
“行吧，那辛苦你了。”柳枫妥协道，看着她端着碗碟走向那个狭小的厨房。
?水流声哗哗地响起来。柳枫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背影，却忽然注意到，站在洗碗池旁的少女，动作慢了下来。她低着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刚用过的碗筷，那眼神专注得……仿佛那上面写着什么难解的谜题。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厨房的小窗，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银边。柳枫忽然想起刚才电梯里那个奇怪的女人，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但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洗碗的少女，他又摇了摇头。
?可能是他太过敏感了吧，毕竟之前的生活过得太过小心翼翼。现在的他们，就像两只刚刚找到新巢的鸟儿，还需要时间适应这片陌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