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从花园离开时，指尖还带着方才甩开苏柔时的微凉触感。她没回头看苏柔的脸色，却能想象出那副青一阵白一阵的模样——苏柔向来藏不住情绪，尤其是被戳中痛处时，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小姐，方才二小姐那话也太气人了！”春桃端着早膳进来，见苏瑶坐在窗边出神，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什么叫‘不会放过您’？她还真当自己是东宫主子了？”
苏瑶拿起银筷，夹了口水晶虾饺，淡淡道：“她急着摆太子良娣的架子，不过是怕自己根基不稳。三皇子府的事没成，她心里本就慌，见我这儿风平浪静，自然要找点由头来刺探。”
春桃不解：“可三皇子昨晚没留住您，又被摄政王搅了局，按说该收敛些才是，怎么二小姐反倒更嚣张了？”
“收敛？”苏瑶轻笑一声，眸光微沉，“萧珩不是肯吃闷亏的人。他丢了密函，又没能留住我，定会觉得是奇耻大辱。明着动我有摄政王和父亲拦着，他若想报复，只会从暗处下手——苏柔这时候跳出来，说不定就是他的意思。”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匆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大小姐，前院出了点事。”
苏瑶放下筷子：“何事？”
“是……是府里的账房先生，”管家搓着手，语气迟疑，“方才去库房对账，发现上个月给江南赈灾局汇的一笔款子，竟少了两千两。老爷查了账目，说是……说是您上个月亲自去账房支用的，可这笔钱的去向，账上没记。”
苏瑶眉梢一挑。她上个月确实去过账房，但支用的是自己的嫁妆银子，用来给城外的慈安堂添过冬的棉衣，与府里的公账毫不相干。更何况江南赈灾款是朝廷专款，由父亲亲自督办，她怎么可能去动？
“父亲信了？”苏瑶问道。
管家叹了口气：“账房先生拿了您的支用签单，说是您当时说‘急用，稍后补记’，可现在单子还在，账目却对不上。二小姐方才也去了前院，说……说您前几日去三皇子府，说不定是用这笔钱打点了什么，还劝老爷别偏心，该查清楚。”
果然来了。苏瑶站起身，眼底没了半分笑意：“我去前院。”
春桃急得跺脚：“小姐，这明显是圈套啊！您现在去，万一老爷真信了二小姐的话……”
“躲着才会让人觉得心虚。”苏瑶理了理衣襟，“账本在他们手里，签单也能仿造，但若想查清楚，总得亲自去看看。”
丞相府前院的书房里，气氛果然凝重。苏丞相坐在太师椅上，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签单，脸色铁青。账房先生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头埋得很低。苏柔则站在一旁，假惺惺地劝道：“父亲，您也别太生气了，姐姐或许只是一时忘了记，毕竟姐姐最近事多，又是去三皇子府，又是……”
“怎么二妹妹也来凑热闹！”苏瑶推门而入，声音清亮，“二妹妹不必拐弯抹角，既然说我动了赈灾款，不如把账本拿出来，咱们当众对对？”
苏柔见她来了，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道：“姐姐，我也是为了你好。那可是赈灾款，若是真少了，被朝廷知道了，咱们丞相府都要受牵连的。”
“哦？那按二妹妹的意思，我该如何自证？”苏瑶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苏丞相手中的签单上，“父亲，这签单上的字迹，您看着眼熟吗？”
苏丞相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苏瑶，迟疑道：“这……看着是像你的字，可你向来稳重，不该……”
“字是能仿的。”苏瑶拿起签单，指尖拂过纸面，“父亲您看，这墨色偏淡，且落笔处有重影，显然是模仿时底气不足，才会反复描摹。我平日用的是松烟墨，落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再者，上个月我去账房支用的是嫁妆银，账房刘先生可以作证，当时他还问我要不要分开记账，是我让他直接从我的私账里扣的。”
账房先生连忙点头：“大小姐说得是，上个月您确实支用过私银，是给慈安堂买棉衣的，小的这儿有记录。”
苏柔立刻道：“那可说不定！谁知道你是不是一边支私银，一边又动了公账？账上明明白白少了两千两，总不能是银子自己长腿跑了吧？”
“二妹妹倒是一口咬定是我。”苏瑶冷笑，“那我倒要问问，这赈灾款的账目，除了父亲和账房先生，还有谁能接触到？”
苏柔脸色微变：“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管账。”
“是吗？”苏瑶看向苏丞相，“父亲，女儿记得，上个月您让二妹妹帮着整理府中账目，说是让她提前学学管家理事，好为日后嫁入东宫做准备。那段时间，她是不是经常来账房？”
苏丞相一愣，随即点头：“没错，是有这么回事。柔儿，你当时是不是碰过赈灾款的账本？”
苏柔眼神闪烁，连忙道：“父亲，我只是整理些日常开销的账目，赈灾款那种重要的账本，账房先生怎么会给我看？姐姐这是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我是不是泼脏水，查一查便知。”苏瑶转向账房先生，“刘先生，上个月整理账本时，可有外人进过账房？或者……账本有没有被人带出过？”
账房先生想了想，忽然道：“对了！上个月中旬，二小姐说要看一下各房的月例账，让小的把账本搬到她院里去了，说是看着方便。那时候，赈灾款的账本正好放在月例账旁边，小的当时没多想，就一起搬过去了……”
“你胡说！”苏柔厉声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让你搬过赈灾款的账本？你别听姐姐的话污蔑我！”
“二妹妹何必急着否认？”苏瑶步步紧逼，“若是你没碰过，不如让父亲派人去你院里搜一搜？说不定能找到些‘意外收获’。”
苏柔的脸瞬间白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慌乱：“你……你凭什么搜我的院子？父亲，您看姐姐，她太过分了！”
苏丞相看着苏柔的反应，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够了！柔儿，你老实说，那两千两银子是不是你动的？”
苏柔见瞒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亲！不是我！我真的没动！是……是三皇子殿下！”
这话一出，苏瑶和苏丞相都愣住了。
苏柔哭哭啼啼地说道：“前几日三皇子殿下找我，说他急需一笔钱周转，让我帮忙想想办法。我……我没那么多钱，就想着先从府里挪一点，等日后再还上。我本来想偷偷补上的，谁知道……谁知道会被发现……”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苏瑶，试图把责任推干净：“我也是一时糊涂，被三皇子殿下催得急了才会这样。姐姐，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瑶心中冷笑。苏柔倒是会卸责，把一切都推给萧珩，既撇清了自己，又暗示是被萧珩所迫。可她忘了，私自挪用赈灾款是大罪，就算是被人指使，也难逃干系。
苏丞相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真是糊涂！那是赈灾款！是能随便挪的吗？三皇子让你挪你就挪？你可知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苏家满门都要遭殃！”
“父亲，我知道错了……”苏柔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苏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没有半分同情。她知道，这只是苏柔的缓兵之计。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萧珩——他果然动手了。先是让苏柔挪用赈灾款，再嫁祸到自己头上，若是成功了，自己不仅身败名裂，丞相府也会被拖下水。好狠的手段。
“父亲，”苏瑶开口道，“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也无用。当务之急是把那两千两银子补上，不能让朝廷知道此事。”
苏丞相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从私库里拿出两千两，先把账目填平。柔儿，你给我回房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苏柔不敢反驳，只能哭着被下人拉了下去。
书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苏丞相看着苏瑶，眼中满是愧疚：“瑶儿，是父亲错怪你了。”
“父亲也是被蒙蔽了，不怪您。”苏瑶轻声道，“只是女儿没想到，三皇子竟会用这种手段。他这是……摆明了要针对我们丞相府。”
苏丞相叹了口气：“萧珩此人，野心勃勃，又睚眦必报。上次你坏了他的事，他定然记恨在心。这次他让柔儿挪用赈灾款，既是为了报复你，也是想借此拿捏住咱们苏家。若是咱们不敢声张，日后他只会得寸进尺。”
“父亲说得是。”苏瑶点头，“但眼下我们不能与他硬碰硬。赈灾款的事刚压下去，若是再与他起冲突，反而会让他抓住把柄。不如先忍一忍，等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说。”
苏丞相欣慰地看着她：“你能想得这么周全就好。这段时间，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萧珩在暗处，咱们防不胜防。”
“女儿明白。”
从书房出来，春桃凑上来：“小姐，这下好了，总算洗清冤屈了。二小姐也被禁足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苏瑶却没那么乐观：“禁足只是暂时的。苏柔背后有三皇子，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正说着，忽然看到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看到苏瑶，连忙停下：“大小姐，不好了！慈安堂那边派人来报，说……说您前几日送去的棉衣，被人动了手脚，里面的棉絮都被换成了沙土！好多孩子穿上之后，身上都起了疹子，还发了高烧！”
苏瑶心头一沉。慈安堂的孩子大多是孤儿，体弱多病，若是棉衣里换成了沙土，天寒地冻的，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回事？”苏瑶抓住小丫鬟的手，“详细说！”
小丫鬟急得快哭了：“具体的不清楚，只说是今早发现的。慈安堂的张嬷嬷派人来请您过去看看，还说……还说有人在慈安堂门口贴了告示，说您为了省钱，用沙土充棉絮，虐待孤儿，好多百姓都围在那里议论呢！”
又是一招！苏瑶瞬间明白了。萧珩这是算准了她会用私银做善事，故意在棉衣上动手脚，再散布谣言，败坏她的名声。
“备车！去慈安堂！”苏瑶沉声道。
春桃急道：“小姐，现在去会不会太危险了？外面肯定有很多人等着看您的笑话，万一……”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去。”苏瑶眼神坚定，“那些孩子不能出事，我的名声也不能就这么被败坏了。”
马车很快驶出丞相府，朝着城外的慈安堂赶去。刚到慈安堂门口，就听到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只见慈安堂的大门外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上面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丞相府嫡女苏瑶，克扣善款，以沙土充棉絮，虐待孤儿”，下面还画着几个潦草的小人，看起来不堪入目。
周围围了不少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苏大小姐不是一向乐善好施吗？怎么会干这种事？”
“难说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说不定都是装的。表面上做善事，背地里克扣银子。”
“可怜这些孩子了，大冷天的穿沙土做的棉衣，不生病才怪！”
苏瑶下了马车，径直走到告示前。人群见她来了，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一个老婆婆上前一步，看着苏瑶，叹了口气：“苏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嬷嬷说孩子们都烧得迷迷糊糊的，您快想想办法吧！”
“大家稍安勿躁。”苏瑶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晰，“我知道大家现在很生气，但请相信我，我绝不会用沙土充棉絮。这件事一定有误会，我现在就进去看看孩子们，查明真相。”
说完，她推开人群，走进慈安堂。
院子里，几个孩子躺在门板上，小脸通红，呼吸急促，身上果然穿着那些“棉衣”。张嬷嬷正急得团团转，看到苏瑶来了，连忙迎上来：“大小姐，您可来了！您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瑶拿起一件棉衣，伸手一摸，里面果然硬邦邦的，抓一把出来，全是粗糙的沙土，还有几根细小的刺。她皱了皱眉，将沙土倒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沙土里混着几根暗红色的丝线。
这种丝线……苏瑶心中一动，她记得苏柔有一件披风，就是用这种暗红色的丝线绣的边。
“张嬷嬷，这些棉衣是何时送来的？送来之后有没有人动过？”苏瑶问道。
张嬷嬷想了想：“是三天前送来的，当时卸在库房里，还没来得及分给孩子们。昨天下午，二小姐派人来说，大小姐您让她送些布料过来，顺便帮着把棉衣分下去。她带了几个丫鬟来，在库房里待了好一阵子，说是帮着整理。今天早上我去拿棉衣，就发现不对劲了……”
果然是苏柔！苏瑶握紧了拳头。萧珩倒是会利用人，知道苏柔对自己心怀怨恨，就让她来做这种脏活。
“孩子们怎么样了？请大夫了吗？”苏瑶问道。
“请了，请了！大夫正在里屋看病呢。”张嬷嬷连忙道，“大夫说孩子们是受了寒，又被沙土里的东西刺到了，才会发烧起疹子，只要好好医治，应该没大碍。”
苏瑶松了口气：“那就好。张嬷嬷，你先让厨房烧些热水，给孩子们擦擦身子，再把我之前放在这里的备用棉衣拿出来穿上。至于这些有问题的棉衣，先收好，不要丢了。”
“哎，好！”张嬷嬷连忙去安排。
苏瑶走进里屋，大夫正在给一个孩子喂药。她走上前，轻声问道：“大夫，孩子们的情况严重吗？”
大夫摇了摇头：“还好发现得及时，没有伤及根本。只是孩子体质弱，需要好好调养。我开些退烧药和药膏，按时涂抹服用，过几天就好了。”
苏瑶谢过大夫，又嘱咐张嬷嬷好好照顾孩子，这才转身走出里屋。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苏柔带着几个丫鬟，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看到苏瑶，她故作惊讶地说道：“姐姐，你也在这里啊？我听下人说慈安堂出事了，就赶紧过来看看。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苏瑶看着她，眼神冰冷：“二妹妹倒是消息灵通。不过，你不是该在府里闭门思过吗？怎么有空来这里？”
苏柔脸色一白，强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孩子们嘛。再说，父亲只是让我闭门思过，也没说不准我出门啊。对了，姐姐，那些棉衣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变成沙土了？”
“你说呢？”苏瑶一步步走向她，“昨天下午，你带人来库房整理棉衣，可有什么异常？”
苏柔眼神闪烁，连忙道：“没有啊！我就是帮着分了分，没做什么啊。姐姐，你可别怀疑我，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是吗？”苏瑶拿起一件有问题的棉衣，递到她面前，“那你看看，这沙土里的丝线，是不是你披风上的？”
苏柔看到那几根暗红色的丝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披风，正是昨天穿来的那件。
“我……我不知道……”苏柔语无伦次地说道，“可能是……可能是不小心蹭到的吧……”
“不小心？”苏瑶冷笑，“恐怕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的吧？三皇子让你做的？”
苏柔被戳中心事，吓得连连后退：“你……你别胡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苏瑶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提高了声音，“大家都听到了，昨天只有二妹妹带人来过库房，这些棉衣也是在她来过之后出的问题。而且，这沙土里的丝线，正是她披风上的。若不是她动了手脚，又怎么会如此巧合？”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看向苏柔的眼神顿时变得愤怒起来。
“原来是她干的！”
“真是蛇蝎心肠啊！为了陷害姐姐，竟然拿这些孩子来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