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不过,死。”
几个殷红大字,锐利如针,狠狠扎进林未眼中。那红色浓得几乎要滴落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酷烈煞气,瞬间冲散了她刚刚窥见《璇玑谱》真容的些许激动。
寒意顺着脊椎骨攀爬。
这不是请柬,是阎王帖。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像是所有观看的祖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警告惊得神魂不稳。
【林氏第30代女 林静】:针煞炼心?!竟是这个!始祖娘娘……这……这未免太……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闭嘴!既是始祖训示,岂容置疑!只是……这百日筑基……非常人所能忍啊……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哼!怕什么!当年老祖宗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不然你以为那些绝技是天上掉下来的?就是这“死”字……写得忒难看了些!
弹幕罕见地没有争吵,反而弥漫开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和一丝残酷认同的情绪。他们似乎都知道这“针煞炼心”意味着什么。
林未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冰凉。
她没有退路。
楼下奶奶翻身的细微声响传来,伴随着一声沉重的、睡梦中的叹息。那叹息声像一根针,比书页上的红字更精准地刺中了林未。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惊慌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平静。
“怎么练?”她对着空气,也对着那片幽蓝的屏幕,声音低哑地问。
《璇玑谱》上那行血红大字倏然消散,页面恢复空白。随即,无数银亮的光丝再次涌出,飞速交织,这一次不再是具体的图案,而是形成了一幅清晰的人体经络图,旁边配有细密的古篆注解。
图形显示,需以特定针法,刺入自身九处大穴,引所谓“丝脉”之气运转,淬炼心神体魄。每一针落下的位置、深浅、力道,乃至运针时的呼吸频率,都有严苛至极的要求。错一丝,便是气脉逆冲,轻则重伤,重则……那血红的“死”字已然说明一切。
与此同时,图谱旁光影闪烁,列出数十种基础针法名称,皆是她方才惊鸿一瞥见过的——“回纹藏针”、“套叶捻”、“平金叠绣”……要求她必须在引气的同时,将这些针法练至“心手合一”的境地。
【林氏第18代女 林婉娘】:(第一处,左手中冲穴……入三分,捻针需带“回纹”意……呼吸吐纳同步……这丫头怕是听都听不懂……)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何止!你看她那手抖的!拿稳针都难!)
林未深吸一口气,无视那些看衰的弹幕,从针线篓里拣出一根最细的银针。按照图谱所示,将针尖对准自己左手中指尖的中冲穴。
她的手抖得厉害。
冰冷的针尖抵在柔软的指腹皮肤上,带来一种清晰的刺痛感。要自己将针扎进去,还要捻动,还要想着那什么“回纹”的意念……
她咬紧牙关,心一横,手腕用力——
“嘶!”
针尖刺入,一股尖锐的疼直冲脑门。但比疼痛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一股极细微、却冰冷刺骨的“气”,顺着针尖钻入她的指尖,如同活物般沿着手臂的经脉猛地向上窜去!
所过之处,血液几乎冻结,肌肉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
“呃啊……”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那缕冰冷的“气”蛮横地冲撞着,根本不受控制,与她试图按照图谱引导的意念截然相反!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错了错了!气走偏了!快用意念引回来!走手厥阴心包经!
【林氏第5代孙 林振岳】:意念太散!凝神!把你绣花时那点不管不顾的莽撞劲拿出来!
弹幕瞬间炸锅,七嘴八舌,混乱不堪。
林未疼得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针。那缕冷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一把冰锥子胡乱搅动。
莽撞劲?
她猛地想起修补那只蝴蝶时,那种不管不顾、近乎毁灭的爆发力。
拼了!
她不再试图去精细地控制那缕气,而是将所有意念、所有精神,连同对现状的所有愤怒和不甘,全都凶悍地压了上去,如同驾驭一匹劣马,强行裹挟着那缕冰冷的“气”,朝着图谱标注的经脉路线狠狠撞去!
“嗡——”
头脑中一声嗡鸣,像是某种屏障被强行破开。
剧痛骤然加剧,那冰冷的“气”流过之处,如同刀割斧劈,但方向却被她这股蛮横的意念强行掰正了,艰难地沿着手臂向上运行了一小段。
针下的银针自己颤动起来,发出极轻微的嗡声。针尾,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比发丝更细的淡灰色气流逸散出来——这便是所谓的“针煞”?
仅仅是引导这一小段,她已经浑身湿透,虚脱般地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而这,只是第一处穴位,第一针。
……
日子就在这种近乎自虐的苦修中缓慢流淌。
白天,奶奶接来的那些零散缝补活计成了她“外练其形”的场地。她强迫自己用那双还在不断经历“针煞”摧残、时而麻木时而剧痛的手,去练习最基础的针法。帕子上的梅花歪歪扭扭,荷包口的锁边参差不齐。奶奶看着,眼神从最初的期盼,慢慢又染上了忧愁,却只是默默看着,不再多问。
而每一次失败、每一次被针扎破手指,那些幽蓝的弹幕总会准时出现,极尽毒舌之能事。
【林氏第23代孙 林伯渊】:这梅花绣得跟鸡踩的脚印似的!重绣!
【林氏第26代女 林巧姑】:线!线又打了死结!你是跟这团线有仇吗?
【林氏第19代孙 林宏远】:啧,这手笨得,老子当年用脚绣都比这强!
林未咬着牙,拆掉,重来。再拆,再来。指尖很快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和瘀痕。
夜晚,才是真正的煎熬。
她反锁房门,对着那本无字天书,一针一针地引煞入体。每一次落针都如同经历一场酷刑。那冰冷的“气”流窜在经脉中,带来的痛苦千奇百怪,有时是撕裂般的剧痛,有时是万蚁啃噬的酸麻,有时又是深入骨髓的奇痒。
她无数次疼得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抽搐,汗水浸透衣衫,牙关咬得出血。无数次想要放弃,那血红的“死”字和奶奶睡梦中紧皱的眉头却又将她拽回。
幽蓝的屏幕沉默地悬浮着。那些毒舌的祖宗们,在她进行“针煞炼心”时,竟意外地安静了。没有嘲讽,没有指导,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沉默。仿佛在共同经历着一场神圣而残酷的仪式。
只有偶尔,当她气息紊乱、眼看要走火入魔的瞬间,才会猛地炸出一条极其简短的弹幕。
【左三!】、【吐气!】、【凝神檀中!】
言简意赅,却总能险之又险地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
进展是缓慢而痛苦的。但偶尔,在经历了一次近乎昏厥的冲击后,她会忽然感到指尖对针的掌控精妙了一丝,或者对那缕冰冷“气感”的引导顺畅了一瞬。
直到第十天的深夜。
她再次将银针刺入右臂尺泽穴,引气上行。这一次,那缕冰冷的“气”竟异常温顺地沿着经脉流转,过肘,上肩,最终缓缓汇入心口附近的膻中穴,停留片刻后,自然散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反而有一股极细微的暖意,从膻中穴滋生,流转全身,滋养着干涸疲惫的经脉。
她成功完成了第一处穴位的完整循环。
林未瘫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
成功了……
就在这丝松懈的喜悦冒头的刹那——
“砰!砰!砰!”
老宅那扇破旧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砸得山响,粗暴的吼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林家的!开门!知道你们没睡!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