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灵儿像只上了发条的小陀螺,从晨光熹微忙到暮色四合。东跨院的窗棂要换些雅致的雕花,西暖阁的地毯得挑她喜欢的云纹样式,就连廊下挂的灯笼,都要亲自去集市上挑那最透亮的羊角灯。
娘亲派来的嬷嬷总劝她:“夫人歇着吧,这些粗活让底下人做就是。”灵儿却摇摇头,指尖抚过一匹绣着并蒂莲的锦缎,眼里闪着光:“这是我和他的家,得亲手弄才安心。”
只是忙着忙着,偶尔会忽然愣住。比如站在庭院里指点丫鬟摆花时,看着那株移栽来的海棠,脑子里会莫名闪过另一幅画面——也是这样的庭院,只是更阔大些,廊下挂着的是写着“将军府”的红灯笼,她正指挥着仆妇把一盆腊梅摆在正厅门口,风里裹着雪的凉意。
“夫人?”丫鬟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灵儿揉了揉太阳穴,只当是连日劳累产生的幻觉。
直到这日午后,她在库房里翻找旧日攒下的珠花,想用来装饰新房的镜匣。指尖触到一个描金漆盒时,脑海里突然轰的一声——也是这样一个盒子,放在将军府那面巨大的菱花镜旁,里面装着他送的第一支玉簪,簪头的凤凰嘴里,还衔着颗圆润的珍珠。
那画面太过清晰,连镜中自己穿着的绯红嫁衣都看得真切。灵儿只觉天旋地转,手里的漆盒“啪”地掉在地上,珠花撒了一地。她晃了晃,脚步踉跄着后退,扶住身后的书架才勉强站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正坐在廊下饮茶的萧冥夜,隔着窗棂瞥见她身形一晃,茶盏“咚”地搁在桌上,起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瞬间就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过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见她脸色发白,额角冷汗涔涔,他眉头瞬间蹙起,声音里满是急切,“哪里不舒服?”
灵儿靠在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还在发颤:“我……我头晕……”她抬起头,眼里带着困惑与茫然,“刚才……我好像想起一些事。布置院子,挑嫁妆,还有……一个很大的府邸,挂着将军府的牌子……”
她咬着唇,语气犹豫又肯定:“那些事,好像不是梦。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萧冥夜扶着她的手猛地一紧,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很快稳住神色,半抱着她往软榻走,声音放得极柔:“许是累着了。最近你日日操心,脑子里自然容易胡思乱想。”
他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指尖轻轻按揉着她的太阳穴:“先歇会儿,我让厨房炖些安神汤来。”
灵儿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头晕渐渐缓解,可心里那点疑惑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真的是累了吗?可那画面里的触感、气味,甚至他穿着盔甲站在廊下看她的眼神,都真实得不像幻觉。
她悄悄抬头看他,见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柔和,可握着她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灵儿没再追问,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或许,等成了亲,这些奇怪的感觉就会消失了吧。她这样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在他平稳的心跳声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萧冥夜低头看着她熟睡的眉眼,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眼底的温柔里,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与怅然。
有些记忆,该醒了。
灵儿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莲子的清甜。
萧冥夜正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见她睁眼,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醒了?刚炖好的安神汤,加了莲子和百合,尝尝?”
他舀起一勺汤,先自己用唇碰了碰,试了温度才递到她唇边。瓷勺边缘温凉,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润,抚平了方才头晕带来的燥意。
“慢点喝,别烫着。”萧冥夜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她。
灵儿乖乖张着嘴,看他一勺勺喂过来,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他也是这样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耐心地哄着她喝那苦涩的汤药,只是那时,他穿的是铠甲,眉眼间还带着战场的凌厉。
萧冥夜见她眼神发怔,停下动作,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汤要凉了。”
灵儿回过神,脸颊微热,乖乖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又取了块干净的帕子,仔细替她擦了擦唇角。
“身子弱就别硬撑,”他扶着她坐起身,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院子里的事,让管家盯着就行,你只需说喜欢什么样式,自有下人办妥。”
灵儿靠在软枕上,看着他收拾汤碗的背影,忽然问:“冥夜哥哥……你说,人会不会记得上辈子的事?”
萧冥夜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或许吧。”
他走到榻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好好歇着,晚些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芙蓉鱼羹。”
他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腕,带着微凉的体温,灵儿却觉得那处皮肤像被烫了一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像浸了水的棉花,软得快要化开。
灵儿忽然觉得,管它上辈子是什么样,这辈子能这样待在他身边,好像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