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宁静的小山村,徐葬并未急着返回宗门。
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游历的心态,信步由缰,感受着凡俗与修仙界边缘地带的烟火气息。
修为到了他这般地步,早已寒暑不侵,餐风饮露亦是等闲,倒真像个逍遥世外的散人。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名为“黑风岭”的地界。
此地山势险峻,灵气稀薄,乃是几处凡人国度与一个小型修仙坊市的交界处,龙蛇混杂,颇不太平。
徐葬收敛了所有气息,看上去与一个略有修为在身的寻常旅人无异。
刚走进一处狭窄的山谷,便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嚣张的呼喝:“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徐葬抬眼望去,只见三个穿着破旧皮甲、手持劣质法器的汉子跳将出来,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练气后期的虬髯大汉,另外两个只是炼气期初期,三人皆是面黄肌瘦,眼神凶狠中又带着一丝惶然,显然是在这穷山恶水混不下去的底层散修。
徐葬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被这种毛贼打劫的一天。
他故意露出几分“惊慌”,后退半步,抱拳道:“几位好汉,在下身无长物,只是路过,还请行个方便。”
那虬髯大汉见徐葬“气息微弱”(徐葬伪装得好),又孤身一人,胆气更壮,狞笑道:“少废话!看你细皮嫩肉的,像是有点家底!把储物袋交出来,饶你不死!”
他身后两个炼气期初期也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刀剑,咋咋呼呼。
徐葬心中一动,起了戏弄之心。
他装作更加“害怕”的样子,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最后掏出一个看起来灰扑扑、毫无灵光的低级储物袋(他提前准备的障眼法),颤声道:“好……好汉,就……就这些了……”
虬髯大汉一把夺过储物袋,神识往里一探,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里面只有几块块下品灵石和几瓶最低阶的辟谷丹,对他来说,简直是打发叫花子。
“他娘的!穷鬼!”
虬髯大汉气得大骂,将储物袋摔在地上,“就这么点东西,也敢出来行走?兄弟们,搜身!看看他有没有藏别的!”
两个炼气期喽啰闻言,畏畏缩缩的就要上前。
徐葬叹了口气,知道戏弄到此为止了。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也没见什么灵力波动,那三个劫匪却突然觉得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
“修为不高,眼光也不行,打劫也是门技术活,下次挑人的时候,擦亮眼睛。”
徐葬慢悠悠地走上前,捡起那个储物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看着三个保持着手舞足蹈姿势、定在原地的劫匪,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又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几百下品灵石和几瓶适合炼气期修炼的普通丹药,放进那个低级储物袋,然后塞回虬髯大汉僵直的手中。
“这点资源,算我借你们的,找个正经营生,或是去坊市找个活计,总好过在这荒山野岭担惊受怕,还容易踢到铁板。”徐葬说着,又打了个响指。
三人只觉得身上一松,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们看着手中的储物袋,又看看眼前深不可测的徐葬,哪里还不知道遇到了高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前辈赏赐!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去吧。”徐葬挥了挥手。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跑了,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再干这无本买卖了。
徐葬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哑然失笑,这点小插曲,倒也给旅途添了几分趣味。
继续前行数日,渐渐离开了山区,进入了一片广袤的平原。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徐葬皱起了眉头。
赤地千里,草木枯黄!龟裂的土地上,看不到半点绿色,河流干涸,只剩下宽阔的河床。
官道上,随处可见面黄肌瘦、拖家带口逃难的灾民,他们眼神麻木,步履蹒跚,向着传闻中还有收成的南方艰难迁徙。
“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啊……”有气无力的哀叹声随风飘来。
徐葬心中沉甸甸的,天灾无情,即便是修仙者,在浩瀚天地之威面前,也显得渺小。
他虽有移山倒海之能,却也无法逆转这千里之地的气候,那涉及到的因果和法则太过庞大。
他默默地行走在逃荒的人群中,收敛了所有不凡,如同一个同样落魄的书生。
他看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看到了倒毙路边的尸骨,也看到了人性在绝境中偶尔闪现的微光。
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旁,他遇到了一对老夫妇。
老翁拄着树枝当拐杖,老妪搀扶着他,两人都已饿得皮包骨头,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老翁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徐葬心生怜悯,走上前,从“行囊”里(实则从储物戒取出)拿出两个干净的馒头和一壶清水,递了过去。
两位老人先是警惕,待看到食物和水,眼中顿时爆发出求生的光芒,颤抖着接过,连声道谢,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后,老翁恢复了些力气,看着徐葬,感激涕零:“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老两口……实在是……”
徐葬摆摆手,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老翁叹了口气:“听说南边的青州今年还有点收成,想去碰碰运气……只是这路途遥远,我们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到了……”
老妪在一旁默默垂泪。
徐葬沉默片刻,道:“我正好也往南边去,若不嫌弃,便一起走吧,互相有个照应。”
两位老人自是千恩万谢。
于是,徐葬便跟着这对姓陈的老夫妇,加入了这漫长的逃荒队伍。
他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就像一个真正的逃难者,白天跟着队伍艰难跋涉,夜晚在破庙、荒野露宿。
他将自己的干粮(不断从储物戒补充)分给两位老人和一些眼看要饿死的孩童,用清水(稀释的灵泉)救治中暑和生病的难民。
他听着灾民们诉说家乡的惨状,听着他们对未来的绝望与微弱的期盼。
他帮老陈头处理过溃烂的伤口,听老妪絮叨她早夭的儿子和远嫁的女儿……这半年,他仿佛重新体验了一遍凡人的艰辛与脆弱。
老陈头那个紧紧抱着的破布包,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包来自故乡的、干枯的泥土和几粒早已无法发芽的麦种。
他说,这是念想,死了也要带着。
徐葬心中触动,长生路上,他追求的是超脱,是大道。
而这些凡人,追求的或许仅仅是一捧故乡的土,一口活命的粮。
半年后,逃荒的队伍终于接近了青州地界,环境开始好转,出现了绿色,也有了稀稀拉拉的村落。
在一处相对安定、有水源的河谷,徐葬决定安顿下老陈头夫妇。
他动用了一些小法术,暗中驱散了附近的猛兽,又“恰好”发现了一处隐蔽的、可以开垦的小片沃土和一眼山泉。
夜晚,他趁着两位老人熟睡,留下了足够他们生活数年之久的粮食、盐巴、一些普通的衣物和药材,以及一小袋足够他们买田置地、安度晚年的金银(凡俗货币)。
他还特意在那包故乡的泥土里,注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或许未来某日,那几粒麦种能重新焕发生机。
第二天清晨,当老陈头夫妇醒来时,发现徐葬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堆满角落的物资和一张写着“珍重”二字的字条。
两位老人对着徐葬离去的方向,久久跪拜,老泪纵横,他们知道,是遇到了下凡的活神仙。
离开了逃荒的队伍,徐葬心中感慨万千。
这半年的“逃荒”经历,比他闭关十年收获的心境感悟还要多。
他对生命,对因果,对“道”的理解,似乎又深了一层。
他不再耽搁,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无形的遁光,朝着离阳天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数日后,赤阳峰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感受着宗门那浓郁而平和的灵气,看着那些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弟子,徐葬深深吸了一口气。
游历结束,该回家了。
他的洞府依旧清净,石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他挥手拂去灰尘,盘膝坐下,开始梳理这趟归乡与游历的收获。
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平和而悠远的笑意。
这长生路,似乎也并非全是孤寂与诅咒。
途中的风景,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无论是趣是苦,皆是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