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山脉,犹如一条银白色的巨龙,横亘于辽阔的塞外荒原之上。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起地面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如同刀割。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在这片仿佛被时间遗忘的极寒之地,一队人马正艰难地跋涉着。
为首的正是那两名北境边军斥候,他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对天气变化的敏锐直觉,引导着队伍避开危险的冰裂缝和雪崩频发区。身后是二十名精锐的宫廷侍卫,他们虽武功不俗,但面对这严酷的自然之威,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跟随。凌尘和任辛被护在队伍中间,凌尘裹着厚厚的皮裘,脸色被冻得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时刻观察着四周的山势与植被分布。
根据斥候的经验和凌尘对雪莲生长习性的判断,他们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一处背风向阳、人迹罕至的险峻雪崖之上。仰头望去,陡峭的崖壁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先生,那上面似乎有东西!”一名眼尖的斥候指着悬崖中段一处微微凸出的岩石平台喊道。众人凝目望去,果然看到几点晶莹的白影在风中微微摇曳,形态与描述的雪莲极为相似。
任辛仔细观察了地形和攀爬路线,再次看向凌尘,眼神带着最后的询问。凌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坚定地回望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在此警戒,保护好凌先生。”任辛对侍卫长吩咐了一句,随后身形一展,如同一只敏捷的雪豹,开始徒手向悬崖上攀爬。他的动作迅捷而稳健,手指如同铁钩,总能精准地找到冰雪覆盖下的岩石缝隙,脚尖轻点,便上升一大截。下方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唯有凌尘,对任辛的身手有着足够的信心,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寒风刮得更猛,卷起的雪沫几乎要淹没下方等待的人群。就在众人有些焦躁之时,任辛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皮囊中取出一株完整的花卉。
那株植物通体晶莹如玉,花瓣层层叠叠,洁白无瑕,花蕊中心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在雪光的映衬下,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光,散发出一种纯净而清冷的异香。
“是它!玉髓金蕊雪莲王!”凌尘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声惊呼。他快步上前,接过任辛递来的雪莲,仔细查验其年份、品相和成熟度,最终确认无误。
成功采得雪莲,队伍迅速撤离了危险区域,返回到山脚下相对安全的临时营地。巨大的喜悦过后,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雪莲极难保存,药性会随时间迅速流失。
凌尘当即做出决定。他向侍卫长出示太后的腰牌,郑重说道:“雪莲药性极不稳定,必须立即进行初步处理,并就地寻找几味辅助药材,方能初步锁住其灵性,确保带回永京后药引不失。我等需在此营地暂住些时日,待我完成初步制药。”
侍卫长虽觉意外,但见凌尘态度坚决,且事关国舅爷性命,又有太后腰牌为凭,只得应允,下令就地加固营地,做好长期驻扎的准备。
安顿下来后,任辛将凌尘拉至一旁,低声道:“你在此制药,需要时间。我需趁机离开几日,去处理一些朱衣卫的后续事务,确保我们离开后,此地的痕迹彻底清除,不会留下任何首尾。”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安排一个可靠的人过来,扮作我的模样,在明面上继续‘保护’你,以免惹人怀疑。”
凌尘心领神会,知道任辛必有更深层的布置,便点头应允:“前辈一切小心。”
几日后,一个身形、样貌乃至气质都与易容后的任辛极为相似的中年汉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营地边缘,并“自然”地融入了护卫队伍中,接替了任辛的岗位。真正的任辛,则早已如同融入雪地的幽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营地的生活单调而枯燥。凌尘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帐篷里,对外宣称是精心处理雪莲和配制辅药。实际上,他确实在认真地进行这项工作,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因为这关乎他计划的可信度。但同时,他也借着采集本地特有辅助药材的名义,经常独自一人或带着一两名侍卫,在雪山脚下相对安全的区域活动。
这一日,天空阴沉,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地洒落。凌尘照例外出寻觅几味用于稳定药性的苔藓和地衣。他低着头,仔细在岩石缝隙和背风处搜寻着。
忽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呻吟声,传入他的耳中。凌尘动作一顿,凝神细听。声音似乎来自不远处一堆被积雪半掩的乱石后面。
他心中一凛,示意跟随的侍卫提高警惕,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循声走去。绕过乱石堆,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衣衫褴褛的男孩,蜷缩在石缝里,几乎被积雪覆盖。他浑身布满冻伤和擦伤,脸色青紫,嘴唇干裂出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片无情的雪原吞噬。
凌尘立刻蹲下身,也顾不上寒冷,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颈动脉。脉搏微弱而急促,体温低得吓人。
“还有救!”凌尘毫不犹豫,立刻脱下自己外面的厚皮裘,将男孩严实实地裹住,对侍卫道:“快!帮我把他带回营地!”
侍卫虽有些犹豫,但见凌尘态度坚决,只得帮忙。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抱起,快步返回了营地。
凌尘的帐篷里生着火盆,相对温暖。他将男孩放在自己的床铺上,立刻取出银针,刺入其几处关键穴道,护住他的心脉,激发其体内残存的阳气。然后又取来温水,混入自己配制的温和药散,一点点撬开男孩冻僵的牙关,喂他服下。接着,他又仔细地为男孩清洗伤口,涂抹上祛寒活血的药膏。
整个过程,凌尘全神贯注,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塞外野孩,而是国舅府中尊贵的病人。
忙碌了近一个时辰,男孩青紫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不再那么微弱。凌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又过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帐篷内烛火摇曳,男孩的眼睫才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属于草原民族的、带着些许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茫然、虚弱和深深的恐惧。他看到凌尘,下意识地就想挣扎着后退,却因为浑身无力而摔回铺上。
“别怕,孩子。”凌尘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并递过去一碗温热的肉粥,“你昏倒在雪地里,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已经安全了。先吃点东西。”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粥,腹中的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碗,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东西,男孩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蜷缩着,不敢看凌尘。
凌尘坐在他旁边,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男孩沉默了很久,久到凌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用生硬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叫隼(sun)……阿妈……阿妈病了……很重……”
他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带着一种绝望的期盼:“他们说……雪山上……有神仙花……白的,会发光……能治好阿妈的病……我就……我就来找……”
凌尘心中一震。他立刻明白了。这孩子口中的“神仙花”,恐怕指的就是天山雪莲。他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才冒着生命危险,独自闯入这死亡雪山!
“你阿妈……是什么病?”凌尘的声音更加柔和。
“喘……喘不上气……”隼比划着胸口,小脸皱在一起,“胸口闷……疼……晚上不能躺下睡觉……很难受……”
凌尘仔细听着他的描述,心中大致有了判断。这听起来很像是严重的心疾或肺疾。
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却为母求药不惜性命的孩子,凌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学医的初心,想起了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
他沉吟片刻,看着隼那双充满希冀又害怕失望的眼睛,缓缓开口道:“雪山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神仙花’,也并非万能之药。”
隼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绝望。
凌尘话锋一转:“不过,我对医术略知一二。你若不急着回去,便先留在我这里,把身体彻底养好。待我离开之时,可以配一瓶对你阿妈的病或许有用的药,让你带回去。”
隼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尘,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被凌尘轻轻按住。
“谢谢……谢谢您!恩人!”隼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就这样,这个名叫隼的塞外男孩,留在了凌尘的帐篷里。他的存在,为这片冰冷肃杀的临时营地,增添了一抹意外的、脆弱的生机。而凌尘并不知道,这个偶然的善举,将会为他接下来的路途,带来怎样的变数与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