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如意的离去,并非负气,而是目标明确。那夜在宁家老宅,宁远舟的拒绝在她意料之中,她本就不习惯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人。既然合作之路不通,她便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在朱衣卫分部废墟外,用谄媚声音说出“牺牲他们值得”的玉郎!此人是越三娘心腹,更是导致玲珑和众多朱衣卫姐妹惨死的直接帮凶之一,必须死!
她并未走远,而是凭借过往在朱衣卫时积累的蛛网般的信息渠道,以及那夜刻意记下的玉郎声音与身形特征,在梧都的暗巷与灰色地带悄然探查。朱衣卫虽遭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边缘人物为了钱财或自保,愿意透露些许消息。重金之下,加之任如意对朱衣卫内部行事风格的熟悉,她很快锁定了玉郎的一个可能藏身点——并非他在梧都的明面住所,而是其远在邻县的老家。狡兔三窟,越是心腹,越懂得为自己留后路。
她没有丝毫耽搁,当夜便出了梧都,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鸿,向着邻县方向疾行。内力虽失,但多年锤炼出的轻身技巧和对身体的精准控制仍在,让她在官道与山林间穿行时,依旧迅捷而隐蔽。
* * *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悄然尾随而上。宁远舟终究是放心不下。并非全然出于对合作可能性的考量,更有一丝连他自己也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那女子离去时眼中的决绝与空洞,不似作伪,他隐隐觉得,她此去绝非仅仅是躲避,而是要去完成某件极其危险且执着的事情。章崧的任务如山压顶,他本不该节外生枝,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他想知道,这个身负重重谜团的女子,究竟意欲何为。
宁远舟的追踪技巧远在此时的任如意之上,他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注视着前方那道在夜色中艰难却坚定前行的身影。他看到她因伤口疼痛而偶尔的踉跄,看到她停下来喘息时单薄肩膀的微微颤抖,也看到她每次停顿后,眼中燃起的、几乎能灼伤黑暗的仇恨火焰。那火焰,让他心惊。
一日后,任如意抵达了邻县一个依山傍水、看似宁静的村庄。根据情报,玉郎的老家便在此处,一处相对村中其他房舍更为宽敞的青砖院落。她并未立刻行动,而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潜伏在院落对面的山林中,仔细观察。她需要确认目标是否在内,以及院落内的守卫情况。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与周遭农人格格不入的青年男子,在两名看似护院的壮汉陪同下,醉醺醺地回到了院落。虽然距离较远,但任如意一眼便认出,那走路的姿态,那侧脸的轮廓,正是那夜在废墟外交谈的两人之一,玉郎!他果然躲回了老家,以为此地天高皇帝远,可以逍遥法外。
仇恨瞬间冲上头顶,被任如意强行压下。她继续等待,直到夜深人静,村中灯火尽熄,连那两名护院也因守夜无聊而开始打盹。
* * *
子时将至,月黑风高。任如意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接近院落。她避开了正门,选择从后院矮墙翻入。动作轻盈,落地无声。她没有内力震断门闩,便利用一枚纤细却坚硬的铁丝,小心翼翼地拨开了内堂的门栓。
室内,玉郎正鼾声如雷,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他似乎梦到了什么美事,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全然不知索命的无常已至床边。
任如意站在床前,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出她毫无表情的脸和手中那根闪烁着寒光的银簪。她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只有玲珑惨死的模样和那夜听到的冷漠话语。
银光一闪!快!准!狠!
“呃!”玉郎在剧痛中猛地惊醒,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床前如同鬼魅般的任如意。他想呼喊,但银簪已精准地刺穿了他的咽喉,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锦被。
“这一下,为了玲珑。”任如意的声音低沉如九幽寒风,带着刻骨的恨意。
玉郎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哀求。
任如意毫不理会,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问道:“越大人在哪里?你们勾结六道堂,牺牲梧都分部顶罪,还有谁知道?”
“越三娘,求你救我,我也是被逼的。玲珑的死我也很难过。”
“呵”虽然玉郎演的很像,但是如意调查跟踪了他这么久,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我不信,不过你放心,有什么话都去跟玲珑说吧。我会很快送她去见你们的”
玉郎瞳孔猛缩,似乎想说什么,但生命正在飞速流逝。任如意拔出银簪,在他心口要害再次狠狠刺下!
“这一下,为了分部所有冤死的姐妹。”
玉郎身体剧烈抽搐一下,眼神彻底涣散,毙命当场。
任如意迅速在他身上搜索,找到了一些金银和一枚代表其朱衣卫身份的隐秘令牌。她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越三娘行踪的直接线索,但玉郎临死前的反应,已然印证了越大人为幕后主使的真实性。同时越大人不可能放弃玉郎这么好使的棋子,他回老家必然是另有安排。如意决定再详细的查一查。
大仇得报,手刃仇敌,验证了情报。可预期的快意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与空茫。她看着床上逐渐冰冷的尸体,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玲珑鲜活的笑脸。复仇,并不能让死者复生。
她默默站了片刻,然后用床单擦拭干净银簪上的血迹,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只留下满室血腥,见证着这场沉默而残酷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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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宁远舟都隐在院外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屏息凝神,将院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任如意如何精准地找到目标,如何冷静地潜入,如何果决地手刃仇敌,以及……如何在复仇成功后,独自一人站在月色下,背影显得那般孤寂与苍凉。
他没有现身,也没有阻止。他亲眼见证了玉郎的毙命,也听到了任如意那两句充满血泪的低语。此刻,他心中再无半分对她身份的怀疑,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女子,背负着如此深重的仇恨与悲伤,却依旧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与韧性。她的狠辣,她的决绝,她的悲伤……都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判断。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宁远舟沉默良久。直到那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循着原路返回。心中那份因任务艰巨而生的烦躁,似乎被这夜所见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思量。或许,他之前拒绝她的合作提议,并非是一个完全正确的决定。在这条遍布荆棘的赴安之路上,多一个如此决绝的盟友,未必是坏事。
只是,如今她已离去,不知所踪。而他的使团,也即将开拔。两条线,似乎就此渐行渐远。夜色如墨,将所有的血腥、悲伤与算计,都悄然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