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选址会议,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
沙盘上,一片废弃的矿区被投影仪的光晕勾勒出清晰的地貌纹理:山脊、洼地、地下溶洞,像是一幅被时间刻刀反复雕琢的掌纹。
“用它。”林杰指向矿坑,“地下数据中心+抽水蓄能+雨洪调蓄,一地三用。上部做生态修复公园,城市热岛问题也解决一半。”
环保评审组的专家忍不住皱眉:“地下数据中心的散热和防火是大问题。”
“水冷+分舱+双回路灭火。”魏武接过话,“并行冗余,故障隔离到机架级。”
龙院士微微一笑:“你们把房子当飞机造。”
“不,”林杰摇头,“我们把城当芯片造。”
他抬手,屏幕切到“城市大脑—昆仑oS”的系统图。
“感知层:摄像头、传感器、RFId。” “网络层:城域光纤+5G预留,微电网与数据网分离。” “平台层:时序数据库、流式处理、仿真引擎。” “应用层:交通、能耗、安保、医疗、教育。”
“标准先行。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定义接口。所有供应商必须按接口来,让系统像乐高一样拼装。”
“能源?”有领导问。
“风光储+抽蓄+燃气背靠背。到第三年,零碳日可以做到每周两天。第七年,实现全年20%的零碳运行。”
“太激进了。”
“激进,但可控。”林杰指向时间轴,“我们从‘利旧’开始:把周边老旧厂房改造成装配式构件工厂;把废弃铁路改成物流专线;把传统工地的人海战术改成夜间模块化吊装。”
争论拉锯,一次次推倒重来。
最后,环保评审组长沉默良久,缓慢点头:“给你们一年试点期。通过,就开绿灯。”
会议散场,廊灯昏黄。龙院士与林杰并肩而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
“因为好看?”林杰笑。
“因为这不是一场炫技。”龙院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他,“你把基础设施当制度在做。这座城,最值钱的不是钢筋,是标准和人。”
“人会来吗?”
“会。”龙院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给他们一个能够做成事的环境,人就会来。”
——
试点第一周,工地周边四个村的村干部代表与项目组围坐在一张方桌旁。
“你们的生态修复,要占我们多少耕地?补偿怎么算?”
“我们不占净耕地。”林杰把一张“生态—农业—物流”三合一的空间利用图摊在桌上,“生态廊道走山脊线,耕地用‘高畦+滴灌’,产量不降反升;村路拓宽到四米,晚上给你们腾出来‘物流绿灯’,白天不扰民。”
“说得好听。”一个年纪大的村民代表抱着胳膊,“以前来的那些队伍,也是嘴甜。”
“我们不签空口白话。”林杰把合同抽出一页,“这是‘生态收益分配’的条款:生态廊道旅游收入的10%,按人口返还给四个村;每年公开账目,村民代表与第三方会计共同签字。”
屋子里安静了两秒,有人低头摸了摸桌面粗糙的木纹,又抬头看向林杰:“如果做不到呢?”
“我写责任人。”林杰拿起笔,在条款旁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就试一年。”
——
试点第二周,供应商大会。
“我们要求所有供应商按‘接口协议V0.1’执行,不得私自改动。”魏武开门见山,“谁也别给我们上私货。”
“那成本会更高。”一家设备商皱眉,“不按我们成熟的系统来,开发费用要重算。”
“短期高,长期低。”林杰把“生命周期成本”的曲线画在投影上,“标准化带来的是‘可替换’和‘可复用’,一旦规模上来,你们的边际成本会被打到脚踝。”
“那我们早期不就亏?”
“不亏。”林杰说,“我们给你们承诺‘最低采购量’,把学习成本拆到三年里去;同时开放测试环境,把调试成本压到最低。我们不是逼你们,我们是拉着你们一起走。”
会后,有供应商悄悄追出来,诚惶诚恐地问:“林总,这样做,会不会得罪同行?”
“会。”林杰笑,“但我们得罪的是‘灰度地带’,不是同行。”
——
试点第三周,学校与医院的“接口预演”。
“小学希望接入‘空气质量与体育课动态’的应用,操场pm2.5超过阈值自动推送改为室内体育。”负责教育的处长说。
“县医院需要‘急救绿色通道’与‘直升机点位’的联动。”卫生局代表说,“以及夜间急诊的交通灯优先。”
“都接。”林杰点头,“昆仑oS要先把‘公益接口’接出来,商业接口后面再排。”
龙院士在一旁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在纸上写字。
“写什么?”林杰问。
“写一个城市的‘优先级’。”龙院士把纸折好,“这张纸以后还会用。”
——
会后,林杰一个人回到矿坑边缘。风把他外套的衣角掀起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本子——那是他过去几年随手记的“昆仑”片段。
“把城当芯片造。”他低声重复。
芯片讲究“时钟”“流水”“冗余”“测试”“良率”。城市也一样。
时钟——把一切动作对齐到“日”“周”“月”的节拍里;
流水——让审批、施工、验收、运维像传送带一样顺滑;
冗余——不迷信单点,关键流程总有替身;
测试——每一段系统上线前,都在沙盒环境里跑到“崩”;
良率——评价不是“好不好”,而是“合格的比例”,以及“如何让合格越来越多”。
“这就是蓝图。”他合上本子。
蓝图不是一幅画,是一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