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晓行夜宿。 萧长风将 “流云十三式” 拆解得细致入微,一招一式都亲自示范,从运气法门到步法转换,无一不倾囊相授。
石惊弦体内有《九转龙神诀》滋养,经脉日渐宽阔,加上记性奇佳,往往一点就透,不过半月功夫,十三式剑法已能连贯使出,虽火候尚浅,却已有了几分灵动之气。
这日午后,师徒二人行至一处名为 “镜湖” 的水畔。只见湖面碧波荡漾,映着岸边垂柳,几只白鹭掠水而过,留下圈圈涟漪,倒比北方的苍茫多了几分江南的温润。
“此处风景甚好,歇脚片刻吧。” 萧长风望着湖面,难得露出几分闲适。连日赶路,石惊弦的内功进境虽快,剑法的 “意” 却需静心打磨,正好借这湖光山色沉淀一番。 石惊弦依言放下行囊,拿出萧长风为他削的木剑 —— 自破庙一战后,萧长风便寻了段坚韧的青冈木,削成一柄短剑给他练手,比之前的木棍趁手多了。
他走到湖边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回忆着师父昨日所授的 “流云十三式” 第七式 “星河倒挂”,凝神静气,缓缓起势。
这一式讲究剑势由上而下,如银河倾泻,看似刚猛,实则暗藏卸力转势的巧劲。石惊弦手腕一沉,木剑自肩头斜劈而下,带起的风势掠过湖面,吹起一圈细浪。可就在剑势将尽时,他总觉得最后那收势的弧度差了点意思,要么过刚易折,要么卸力太柔,少了几分 “倒挂” 的灵动。
“手腕再松些,内息别僵在丹田,要顺着剑势走…… 对,就像这湖水,看着柔,底下自有暗流。” 萧长风坐在柳树下,手里捻着根草茎,不紧不慢地指点。 石惊弦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依言调整内息。
《九转龙神诀》的暖流顺着手臂经脉缓缓游走,手腕果然灵活了几分,木剑再次劈下时,收势的刹那微微一旋,竟真如星河落尽时那最后一抹回环的光晕。
“成了!” 他心头一喜,正想回头跟师父说,却听身后传来 “噗嗤” 一声轻笑,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滴在玉石上。
石惊弦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她约莫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枝小小的莲花,虽不华贵,却衬得她皮肤白皙,眉眼如画。此刻她正歪着头,手里也握着一柄小小的木剑,看着石惊弦,眼睛弯成了月牙,显然是刚才的试剑被她看了去。
石惊弦顿时有些窘迫,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把木剑背到身后,讷讷道:“你…… 你是谁?” 那小姑娘眨了眨眼,声音脆生生的:“我叫苏轻晚,就住在湖边的苏家村。看你练剑挺有意思的,就是刚才那下手势,像被风吹歪的芦苇,有点好笑。”
她说话直白,倒让石惊弦的窘迫淡了些,反而起了点好胜心:“我这是初学,练熟了就好了。” “哦?” 苏轻晚挑了挑眉,像只好奇的小狐狸,“那你敢跟我比比吗?我也会几招剑法呢。” 说着,她把手中的木剑往前一递,剑身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木纹光泽。
石惊弦看向萧长风,见师父正含笑点头,便定了定神,握紧木剑:“比就比,不过…… 点到为止。” 他想起师父说的 “侠义之道”,纵然是比剑,也不能失了分寸。
“那是自然。” 苏轻晚脚步轻移,已站到青石另一侧,与石惊弦相对而立。她的气势很特别,并非 “流云十三式” 的舒展,而是身子微微下沉,双手握剑于胸前,像只蓄势待发的幼鹿,透着一股灵动的警惕。
“我娘教我的‘落英剑法’,你小心了。” 话音未落,她脚尖一点,身形已如柳絮般飘了过来,木剑轻扬,带着细碎的风声,竟真如花瓣纷飞,朝着石惊弦肩头拂来。
这剑势看似轻柔,却角度刁钻,避开了正面,专找手腕、肩头这些难发力的地方。石惊弦不敢怠慢,依着 “流云十三式” 中的 “风拂弱柳”,手腕一转,木剑横掠,恰好挡在她的剑路前。 “叮” 的一声轻响,两柄木剑相交。
石惊弦只觉对方的力道很巧,不像自己全凭内息催动,而是借着身形转动的惯性,一碰即收,随即剑势一变,又从另一侧缠了上来。 他心中暗惊,这小姑娘的剑法虽不刚猛,却灵动异常,像是与天地相融,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
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将 “流云十三式” 拆开来用,时而 “云起龙骧” 挑开攻势,时而 “雨打芭蕉” 卸去巧劲,两人的木剑在青石上你来我往,竟斗得有来有回。 萧长风坐在树下,捻着草茎的手指微微一顿。
苏轻晚的 “落英剑法” 他似乎在哪听过,像是江南一个隐世门派的入门功夫,讲究 “借力打力,随势而动”,与 “流云十三式” 的 “以动制动” 恰好是两种路数。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身法却已颇有章法,显然是练了多年的。 斗到二十余招,石惊弦渐渐摸到了些门道。苏轻晚的剑快而巧,却因年纪尚小,内力不足,后劲稍逊。
他想起师父讲过的 “避实击虚”,故意卖了个破绽,在她剑锋即将及身时,猛地脚下踏 “震位”(八卦中 “震为雷”,主突发),身形陡然向后滑出半步,同时手腕翻转,木剑 “嗡” 的一声,使出 “星河倒挂”,剑势如瀑布般直劈而下 —— 却不是劈向苏轻晚,而是擦着她的鬓角,剑尖点在了她身后的柳树枝上。
一片柳叶悠悠飘落,正好落在苏轻晚的发间。 两人同时收势。苏轻晚愣了愣,抬手取下发间的柳叶,看着石惊弦,眼睛里先是惊讶,随即露出佩服之色:“你这招好厉害!明明看着要劈我,却能突然变向,我娘说这叫‘剑意’,你居然已经有了?”
石惊弦脸颊又是一热,刚才那一下其实是险招,全凭《九转龙神诀》的内息瞬间流转才稳住身形,哪谈得上什么 “剑意”?他挠了挠头:“是师父教得好。”
“你师父?” 苏轻晚这才注意到柳树下的萧长风,见他气度不凡,赶紧敛衽一礼,“见过前辈。” 萧长风笑着点头:“小姑娘剑法不错,‘落英剑法’能练到这般境地,你娘想必是位高手。”
提到母亲,苏轻晚的眼神黯淡了些:“我娘…… 去年过世了。她留下这本剑谱,让我每天照着练,说练好了能保护自己。”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声音轻了几分,“村里的孩子都说我是没娘的野丫头,没人愿意跟我玩,我就常来这湖边练剑。” 石惊弦听着,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爹娘蒙冤时的无助,想起那些嘲笑他 “叛国贼儿子” 的嘴脸,竟与这小姑娘的处境有几分相似。他往前走了一步,认真道:“我爹娘也不在了,不过我现在有师父。你的剑法很好,我…… 我想跟你一起练剑,可以吗?”
苏轻晚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真的?你愿意跟我一起练?” 见石惊弦点头,她顿时笑靥如花,刚才的黯淡一扫而空,“太好了!我娘说,剑法要与人拆招才能进步,我一个人练总觉得差点意思。”
萧长风看着两个孩子,捋了捋胡须,心中暗道缘分奇妙。
这苏轻晚的 “落英剑法” 偏于阴柔灵巧,正好能补石惊弦剑法中刚猛有余、变化不足的短板;而石惊弦的内息浑厚,剑势开阔,也能让苏轻晚见识不同的武学路数,相互印证,倒比自己单独指点更有裨益。
“既然你们投缘,往后便一起切磋吧。” 萧长风开口道,“轻晚,你这‘落英剑法’的‘穿花绕树’式,是不是觉得在快攻时总差半分灵动?” 苏轻晚惊讶地睁大眼睛:“前辈怎么知道?我娘生前也说过这式,说我步法太实,少了点飘忽之感。”
“那是因为你发力时太执着于‘绕’,忘了‘落英’的根本是‘随’。” 萧长风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你看这湖面,风吹过,波浪会跟着动,但水底的石头却不会。你的脚就该像水底的石头,稳住重心,腰胯却要像水面的波浪,跟着对手的攻势转……”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石惊弦的木剑,比划着 “穿花绕树” 的步法,又结合 “流云十三式” 的转腰法门,三言两语便点出了关键。
苏轻晚本就聪慧,一点即通,试着走了两步,果然觉得身形轻快了不少,绕着石惊弦转了两圈,木剑点出时竟带起一串虚影。
“真的成了!” 苏轻晚又惊又喜,看向萧长风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前辈您太厉害了!比我娘留下的剑谱说得还明白!”
石惊弦也看得心头一动。师父将两派剑法的优劣点透,他忽然明白,刚才 “星河倒挂” 的手势为何总差一口气 —— 原来可以借鉴 “落英剑法” 的 “随势”,让剑势在刚猛之后,借着转身的巧劲带起一丝回旋,既不生硬,又暗藏后招。
他忍不住拿起木剑,结合刚才的感悟再试,果然顺畅了许多。 “你们看,武学之道,本就殊途同归。” 萧长风笑道,“惊弦的剑要学轻晚的‘巧’,轻晚的剑要学惊弦的‘稳’,互相琢磨,才能进步更快。”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湖畔青石上便多了两道身影。
石惊弦教苏轻晚如何沉气稳身,将《九转龙神诀》中粗浅的吐纳法门分享给她 —— 这是他私下问过师父,确认无妨后才说的;苏轻晚则教石惊弦如何借着身形转动卸力,还把母亲留下的剑谱拿出来,指着上面的图谱讲解 “落英剑法” 的变招。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木剑相击的 “叮叮” 声与湖面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石惊弦偶尔抬眼,会看到苏轻晚认真看剑谱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练剑时被风吹起的发丝,心里会莫名地跳快半拍;而苏轻晚在石惊弦演示完一招后,总会笑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让石惊弦觉得比师父夸奖他还要开心。
夕阳西下,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苏轻晚看着天色,有些不舍:“我得回家了,不然爷爷该担心了。” 她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香囊,递了过来,“这是我绣的莲花囊,里面装着防蚊虫的草药,送你。明天…… 你们还来这里吗?”
那香囊是淡绿色的绸缎做的,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莲花,针脚虽不算细密,却看得出来很用心。石惊弦接过香囊,入手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他赶紧从行囊里翻出一样东西 —— 那是他前些天在山中捡到的一块莹白的石头,形状像只展翅的小鸟,他一直带在身上。
“这个给你。” 他把石头递过去,脸又红了,“捡的,挺好看的。” 苏轻晚接过石头,放在手心掂了掂,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好看!像只小白鸟!我会好好收着的。明天辰时,我在这里等你们!” 说完,她把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提着裙摆,像只小鹿般跑向湖边的村落,跑了几步,还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石惊弦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莲花囊,直到苏轻晚的身影消失在柳树后,才有些讷讷地转过身。 萧长风不知何时已收拾好行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魂被勾走了?”
“师父!” 石惊弦脸一红,赶紧把香囊塞进怀里,“我…… 我们只是一起练剑。” “一起练剑,很好啊。” 萧长风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只是记住,儿女情长虽美,却不能忘了肩上的担子。你爹娘的冤屈,天下的公道,可比这点心思重得多。”
石惊弦用力点头,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起圈圈涟漪。他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报仇雪恨、重振山河的念头从未动摇,但刚才苏轻晚的笑脸,还有那朵小小的莲花,却像一道微光,照进了他一直被仇恨和坚韧填满的心里,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
师徒二人沿着湖畔往村外的客栈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石惊弦偶尔会低头闻闻怀里的草药香,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不知道,这份在湖畔初绽的懵懂情愫,会在未来的风雨江湖中,经历怎样的考验。
但此刻,少年人的心里,除了剑与仇,终于悄悄住进了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像镜湖的涟漪,轻柔,却久久不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