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北境伯爵城堡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大型防护法阵刻印工作,终于进入了尾声。
庞大的结构已然成型,只待明日最后的测试与微调,这些被重金聘请来的法师们便可功成身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气氛。几位分院院长,连同那几位外聘法师,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
不仅是因为即将落入囊中的丰厚报酬,更是因为亲手完成一项宏大工程的成就感。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竟嚷嚷着要办个竣工晚宴,好好庆祝一番。
北境伯爵自然愿意成人之美,欣然应允,并吩咐仆从迅速筹备。
于是,当伊蕾拉兴致勃勃地冲进小楼,要把窝在房间里对着魔法草稿苦思冥想的陈默拽出来时,陈默的第一反应是抗拒。
“不去。”他言简意赅,视线甚至没从那些复杂的节点线条上移开。
“为什么不去?”伊蕾拉双手叉腰,堵在门口,“忙了一个月,骨头都快散架了,还不准放松放松?这是命令,我以院长的身份命令你,必须参加!”
陈默终于抬起头,眉头微蹙:“我的工钱,二百五十金币,算上今天,是二百六十金币。”
他惦记着这个。一个月来,他尽职尽责地巡查指导,这笔钱是他应得的。
伊蕾拉被他这务实到近乎煞风景的回答气笑了,没好气地啐道:
“我看你才像个二百五!行行行,今晚算你加班,给钱!成了吧?赶紧跟我走!”
听到“加钱”二字,陈默沉默地看了她两秒,这才慢吞吞地放下炭笔,站起身,算是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出了门。
晚宴设在城堡前庭,长桌上摆满了北境特色的美食与美酒,气氛热烈。
几位老院长显然心情极佳,推杯换盏间,平日里那点矜持和威严早已被酒精冲散,谈笑声洪亮,与寻常人家喝高了的老头老太并无二致。
陈默依旧与这喧闹的场合格格不入。他默默寻了个外围的角落,取了点食物安静地吃着,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与周围的欢声笑语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伊蕾拉显然不打算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关”。
她脸颊已染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一把抓住陈默的手腕。
“躲这儿干嘛?给我过来!”她力道不小,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陈默下意识地想挣脱,身体微微后倾,低声道:“我不习惯……”
“加钱。”伊蕾拉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吐出这两个具有魔力的字眼。
陈默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闭了闭眼,内心天人交战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任由伊蕾拉将他拖进了人群中心。
“来来来,给我们的小功臣也满上!”风院的大妈院长笑着递过来一杯澄澈的烈酒。
陈默还没来得及拒绝,伊蕾拉已经抢先接过,塞到他手里,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
“喝!今天你要是不喝,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周围一片起哄声。
陈默看着手中晃动的液体,闻着那辛辣的气息,眉头拧得更紧。
他本就不擅饮酒,但此刻骑虎难下,在伊蕾拉和几位院长“鼓励”的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一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紧接着,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头顶。
两杯下肚,他感觉脑子已经晕乎乎的,脸颊也开始发烫。
“不行了……”他低声说,将杯子倒扣在桌上,示意自己到此为止。
他必须保持清醒,酒精会麻痹感知,削弱反应。倘若那些阴魂不散的神弃者趁此机会潜伏接近,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但伊蕾拉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她像是彻底放开了束缚,又连着灌了几杯下肚,动作越发摇摇晃晃,说话也开始有些含糊不清。
最终,她像个疯婆娘一样,咯咯笑着,踉跄地找了个空着的板凳坐下,然后身子一软,直接趴在了摆满空杯残羹的酒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瞬间昏睡了过去。
几位老院长见状,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小伊蕾拉这就倒下了?果然还是太年轻啊!”土院的老头捋着胡子,摇头晃脑。
“酒量还得练练!”风院的大妈也笑着附和,随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他们调侃几句,便不再理会,继续沉浸在酒酣耳热的氛围中。
没了伊蕾拉在一旁“推波助澜”,陈默终于得以从人群中心脱身,退到角落的阴影里,试图驱散脑中的晕眩。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稍稍缓解了酒精带来的燥热。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小时,长桌上的酒瓶几乎全都见了底。
院长们心满意足,有的独自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起身,有的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陆续朝着小楼方向散去。
宴席将散,陈默也准备跟着人流离开。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最终落在那抹依旧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
脚步顿住了。
看她这模样,怕是醉得不轻。
虽说在伯爵领地内,安全无虞,但若是真把她独自扔在这里,宿醉加露天过夜,明天醒来定然浑身难受。
而且……陈默几乎能想象到,若是今天真敢撇下她不管,以这女人的性子,日后绝对会变着法子念叨他,把这笔账记上好久。
内心挣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认命地折返,朝着那张桌子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食物混杂的味道。他停在伊蕾拉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伊蕾拉院长?”他低声唤道。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陈默感到一阵无奈的烦躁涌上心头。
“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他俯下身,尝试着将伊蕾拉的一条手臂拉过来,搭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则环住她的腰,想借力将她扶起来。
然而,醉酒的人身体沉重又绵软,伊蕾拉此刻更是彻底放松,像一摊失去了所有骨头的软泥,完全不配合,甚至在他用力时无意识地向下滑。
试了几次,非但没把她扶起来,反而让自己因为有些气喘。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因为醉酒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睡颜,陈默闭了闭眼,最终放弃了徒劳的尝试。
他弯下腰,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将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伊蕾拉比看上去要轻一些,但抱着一个成年人行走依旧不是轻松的事。
她似乎感觉到位置的变动,在陈默怀里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声,脑袋一歪,自然地靠在了他的颈窝处。
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洒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陈默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这怪异的感觉,跟着院长们离开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