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滴沥!滴沥滴沥——!”
一道清亮的鸟叫声在阳溪县酒楼响起。
随山正在整理信纸,闻声取下黑鸟腿上的信筒,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扫了一眼。
恭敬望向坐在金丝檀木圈椅中的男人,“主子,是安州府城来信,福伯说,史小姐又去酒楼了,还准备举办花朝宴……”
“不必理会。”裴珩拧着眉心。
他已经许多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但这十来日,却是每日都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晌午还能小憩一会儿。
不过夏日午后,人总是困倦得紧。,他不耐烦听到这些不相干的人。
“是啊,主子从来不参加这些宴会的。”随山小声喃喃,将信纸搁置到一旁,放了小黑鸟到后院补给食物,又继续检查其他的信。
这些信大多是夏家在各地据点关于解蛊花的回信,继鬼面萼一花后,昨日又有北溟的探子传来雪上嵩的消息,当地牧民曾在北溟终白峰上见过雪上嵩。
如今,距离陆姑娘给出五花讯息不过十日。
他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赶在毒发之前找齐这些花。
“咦,是古槐村的来信……”随山正聚精会神从信纸里挑出有用信息,瞧见其中一张熟悉的字迹,连忙拣出来看。
只是看见上面的内容,嘴角狠狠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全是些地龙啊,鸡崽鸭崽鹅仔……这家伙是去村里养牲口去了么?”
说罢,就要将信纸团成一团扔旁边。
忽而听得男人幽幽的声音响起,“念。”
“啊?”随山一怔。
抬头见男人盯着自己,他飞快回神,将信纸重新舒展开,认认真真读了起来,“陆姑娘养的地龙今日已有半指粗,今早已经开始以地龙喂养家里的鸡崽、鸭崽和鹅崽。
陆姑娘一连五日研制螺蛳粉,今日终于大功告成,该粉大越罕见,臭得热烈而轰动。
但陆姑娘仍不满意,依旧在琢磨……”
裴珩唇角轻扬,“她倒是有心。”
“是啊。”随山正暗骂竹喧越来越老妈子,一听这话,立马附和点头。
“陆姑娘先前为给主子施针、画五花图便大半夜都没睡,一直等得天光快亮,如今又夜以继日给主子研制螺蛳粉,陆姑娘对主子真真是十成十的用心!”
裴珩嘴角弧度更高了,“上面还写着什么?”
随山低头,继续往信纸看去,“郑家二舅母早上送来亲绣丝绦、抹额给陆姑娘和陆夫人,傍晚遣次子又送一罐黄豆炖猪蹄,半篮子野杏儿,杏儿似是陆姑娘喜爱之果,半日便吃完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空气蓦地寒凉不少。
随山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却见男人先前嘴角的笑意已经一点儿都瞧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素日里一惯的冰冷凉薄,一双眼眸更是冷气森森,只一眼,就叫人心头打颤。
随山赶忙移开视线,心头忽而一动。
这段日子,每每提及郑家人,主子似乎都不大开心,尤其是提到陆姑娘的二表哥时,主子的眼神甚至像是安安捕捉猎物前的模样。
再回想这几次竹喧的来信。
全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却是字字句句少不了这个郑二表哥,他每次还笑骂竹喧跟酒楼里的婆子像了,没想到,遮遮掩掩下,居然还藏着这层意思。
正心思翻覆之际,又听得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信上还说什么了?”
“没,没了。”随山赶忙摇头,上面只写了这些鸡零狗碎的,就戛然而止。
可他却是心里犹如被蚂蚁咬,表兄妹亲上加亲,是各朝各代屡见不鲜的事。
郑家和陆家又只隔了一条河,老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一郑二一日日献殷勤,将陆姑娘的心抢走了,那他主子怎么办?
这世上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众多,可论手段、论脑子,能与他家主子媲美的,这么些年来,也就只有陆姑娘一个。
他和竹喧早就想过了,以后主子和陆姑娘在一起后,陆姑娘揍人,主子递棍。
陆姑娘杀人,主子藏尸。
陆姑娘又揍又杀,主子又递又藏。
这种天衣无缝的组合,绝对不能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郑二给破坏掉,想到这,随山眼中战意十足,“主子,郑二根本配不上陆姑娘,我们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
这话一出,犹如一粒石子掷入冰湖,逼仄摄人的寒意一点点往外泻去。
男人神色轻敛,“她一个姑娘家的婚事,与我何干?”
随山嘴角一个抽抽,要没干系,又何至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不过这话他只敢心里腹诽,“是,陆姑娘婚事与主子无关,可陆姑娘救主子两回,主子又如何忍心看陆姑娘跳火坑?”
“跳火坑?”裴珩剑眉轻挑。
“是啊。”随山点头,“郑家二舅母若真心待陆姑娘,哪里需要每日换着花样去讨好,这种好,瞧着热络和气,实则两面三刀,一旦得逞,必会本性毕露,自古婆媳难相处,这样的婆母可不就是个火坑?”
裴珩不置可否,“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随山继续劝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主子,咱们宜早不宜迟呐。”
男人执着白玉茶盏,指腹在盏壁上摩挲了片刻,“可她上次走前说过,下月十四再见。”
这话意思就是,这一个月之内,不要再见面。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甚至没有半点起伏,可随山却是从中听出了丝丝委屈。
他眼珠转了转,“陆姑娘说的下月十四,是指给您施针的日子,可陆姑娘还说,主子平日最好多走动,古槐村依山傍水,正是走动的好地方。”
“这倒是。”裴珩点头。
又似自顾自的低声喃喃,“阳溪县这么依山傍水之处,径直走到古槐村太突兀了些……”
随山愣住,这还突兀?!
他倒觉得,他家主子才真突兀,像是大姑娘头一回上花轿一样,不过主子每次遇上陆姑娘的事,都根本不像原先的那个主子,他已经慢慢习惯了。
裴珩放下白玉茶盏,“曲大夫不是想拜师?”
随山立马心领神会,“是,曲大夫对陆姑娘的医术赞不绝口,这些日一直在阳溪县看诊,未曾离开,兴许正是为了去寻陆姑娘拜师。
只是苦于不知陆姑娘住处,主子不如送曲大夫一程?”
几乎是话音一落,便见男人颔首。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