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最讲究一个规矩。”
她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在空中抖了抖。
“白纸黑字,画押在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琏二爷在我们这儿,输了三千两,这笔账,总得算清楚吧?”
她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钉子。
“难道道长武艺高强,就可以欠钱不还,在这姑苏城里,不讲王法了吗?”
陈玄静静地看着她。
“欠钱自然要还。”
这话让那徐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贾琏的心,却又沉了下去。
陈玄的话锋,却在下一刻,陡然一转。
“只是贫道受人所托,是带此人走。”
“说到,就要做到。”
他往前走了一步。
明明只是轻轻的一步,那几个原本还满脸横肉,气焰嚣张的壮汉,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
“你们自可去贾府讨要。”
陈玄的语气依旧平淡,可那话里的意思,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去贾府讨要?
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那半老徐娘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团扇也不摇了。
“道长,你这是在说笑吗?”
“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求的是财,不是去府衙门口打官司!”
她声音尖利了起来。
“今天这人,你带不走!这银子,少一分都不行!”
她猛地一拍扶手。
“给我拦住他!”
几个壮汉得了令,立刻围了上来,一个个捏着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
兴儿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贾琏也闭上了眼睛,满心绝望。
陈玄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径直朝着贾琏走去。
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壮汉,狞笑着伸出手,想去抓他的衣领。
可那只手,在距离陈玄道袍还有三寸的地方,却怎么也伸不过去了。
那壮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只手却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给死死挡住,纹丝不动。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年轻道士,莫非是武道宗师不成?
陈玄看也未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伸手,将地上的贾琏,像拎一只小鸡一样,轻松地拎了起来。
“走吧。”
贾琏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
“你……你敢!”
那半老徐娘尖叫一声,从椅子上霍然起身,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
“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产业!”
“这是王公公的产业!”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是跟王公公作对!你担待得起吗!”
“王公公”三个字一出,连贾琏的脸色先是迷茫,再变得苦涩,又是太监。
他脚步一顿,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又褪得干干净净。
陈玄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半老徐娘见状,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脸上重新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今天不把三千两银子留下,再磕头认个错,你们谁也别想走!”
陈玄缓缓转过身。
“王公公?”
“不错,正是咱姑苏值守太监王公公。”
陈玄看着那个色厉内荏的半老徐娘,什么也没说。
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他便转了回去,拉着还有些发愣的贾琏,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拦。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壮汉,此刻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个个面如土色,眼睁睁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仿佛眼前走过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正在移动的,随时可能崩塌的神山。
直到那青色的道袍与狼狈的绸衫,彻底消失在门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砰!”
那半老徐娘浑身一软,一屁股跌坐回太师椅上,手中的团扇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有冷汗,涔涔而下,冲花了那层厚厚的脂粉。
出了听莺阁,外面的夜风格外清冷。
贾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浑身都虚脱了。
他看着走在身前,那个不疾不徐的青色背影,张了张嘴,想要道谢,却又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玄没有回头。
“不必谢我。”
“要谢,就去谢林姑娘。”
贾琏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有感激,更多的却是无地自容的羞惭。
他知道,若非为了黛玉,这位神秘的仙长,绝不会管他的死活。
两人在寂静的巷弄里走着。
贾琏的酒,已经彻底醒了。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今夜的遭遇,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那个局,设得太精巧了,环环相扣,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王公公……
他怎么会惹上这种人物?
陈玄的脑海里,同样在思索着这件事。
太监设局。
还是姑苏的值守太监,不知与宫中有没有关系。
若单是这个所谓“王公公”个人行事尚无所谓。
若是得了宫里太监的指示。
目标,却是远在江南的荣国府嫡派子孙。
只为了捞些许银两?
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
贾府的处境,怕是比他想象中,还要不妙。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听莺阁那靡丽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里,像一只窥伺着猎物的,涂满胭脂的独眼。
而真正的猎场,可能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
京城。
宁国府。
这里的气氛,与姑苏那浮华的喧嚣截然不同。
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铅,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秦可卿的院落里,更是寂静得能听见雪籽落在窗纸上的细微声响。
药气混着窗外枯枝的朽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浓得化不开。
秦可卿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头青丝铺在枕上,像失了光泽的黑绸。
她瘦得厉害,腕子上那只玉镯显得空空荡荡,仿佛随时都会滑脱下来。
她的面色,比之陈玄离京时,又苍白了几分,那是一种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透明的白。
伺候的丫鬟瑞珠端着药碗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奶奶,该喝药了。”
秦可卿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