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便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什么话，这么神神秘秘的，说吧。”
林黛玉深吸一口气。
“今日陈大哥的师父过来，已将孙女……收为弟子了。”
话音刚落。
“哐当”一声。
贾母手中的玉箸，直直地掉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她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老太太的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没上来。
“老祖宗！”
“老太太！”
满屋子的人都吓坏了，王熙凤离得最近，一步抢上前，扶住贾母，急急地为她顺着气。
李纨探春等人也慌忙围了上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好半天，贾母才缓过这口气来。
她睁开眼，一把死死抓住林黛玉的手，那力道，捏得林黛玉手腕生疼。
“我的好孩子，我的乖孙女儿！”
“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好端端的，去做什么道姑！”
“你让我将来，怎么跟你那死去的娘交代，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痛心疾首。
“说！是不是那个姓陈的道士逼你的？”
“我这就让人去拆了他的登仙阁！”
林黛玉见状，也吓得不轻，连忙开口解释。
“老祖宗，您快别急，仔细身子！”
“没有出家，孙女没有去做道姑！”
贾母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
“当真？”
林黛玉用力地点头。
“千真万确。”
贾母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里的疑云却更重了。
“既不是出家，那好端端的，一个道士，收你做什么徒弟？”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林黛玉看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知道修仙之事，太过惊世骇俗，绝不能说。
说了，只怕他们会当自己是中了邪，或是被什么人给骗了。
她心思急转，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
“老祖宗有所不知。”
“师父他老人家，早年曾云游至扬州，去过我们府上，为孙女瞧过病。”
“他说孙女与他有缘，此次来京，便是专程为了却这段因果。”
“他老人家说我体弱，便让陈大哥……便让师兄，教我一些吐纳导引的法子，强身健体罢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缘由，又落在了“强身健体”这个谁也挑不出错的实处上。
贾母听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原来是这样。”
“你这孩子，自小身子就弱，汤药不断。若真能学些法子，让身子骨好起来，倒也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说，可那眼底的担忧，却并未完全散去。
屋里的众人，听了这番解释，神色各异。
探春想起了那张染血的手帕，闪过一丝了然。
迎春依旧是那副怯怯的模样，只是看着林黛玉，眼神里多了几分羡慕。
而惜春，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林黛玉的身上，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渴望。
强身健体？
骗鬼呢。
这分明是天大的仙缘！
唯有贾宝玉，他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林黛玉，看着她被老太太拉着手，看着她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
他觉得，林妹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
一层他永远也无法触及，也无法看透的光。
那光，将她与自己，隔成两个越来越远的世界。
贾母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她松开紧抓着林黛玉的手，可那手背上，已然被她捏出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屋子里那股子几乎要凝固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松动了几分。
王熙凤眼疾手快，早已重新拿了一双干净的镶银乌木箸，亲自放进贾母手边的碗碟旁。
“瞧老祖宗急的，我就说，咱们林妹妹是个有主意的，怎么会去做那傻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替贾母擦拭着桌上溅落的汤汁，动作麻利，言语熨帖，仿佛方才那个跟着乱成一团的人不是她。
贾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张苍白的脸上，总算回了些血色。
她重新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看着林黛玉，那眼神里的后怕，依旧未散。
“罢了，罢了。”
“既然是你师父瞧得起你，又说是为了调养身子，那便依着你。”
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妥协后的疲惫。
“只是你得记着，学那强身健体的法子可以，却不许跟着他们胡闹。”
“你是我荣国府里娇养的姑娘，是我的心肝儿，可不是那山野里抛头露面的道姑。”
“若将来你敢动一丝半点出家的念头，别说你父亲饶不了你，我头一个，就要打断你的腿！”
这话说得极重，带着老祖宗的威严。
林黛玉知道，这是老太太心疼到了极致，才会说出的狠话。
她的心头一暖，连忙起身，对着贾母又是一福。
“老祖宗放心，孙女儿省得。”
“孙女儿永远是您的外孙女，是林家的女儿。”
得了她这句保证，贾母的脸色才彻底缓和下来，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一场风波，看似就此平息。
可这饭桌上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方才的轻松。
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各自的心思。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滴溜溜地转着。
她看看林黛玉，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主位上的贾母，那心思便又活泛了起来。
上次去那登仙阁求子，碰了一鼻子灰，这事儿一直让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如今，林丫头竟成了那道士的师妹。
这关系，可比什么都来得近便。
若是……
若是能让这丫头替自己开口……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在心底疯长。
王熙凤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她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变得热络起来，夹了一筷子肘子，放进林黛玉的碗里。
“快吃些，我的好妹妹。”
“你如今可是咱们府里的大宝贝，拜了师，将来怕不是要修成个真正的仙女儿了。”
“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她这话一出口，便又引得众人发笑，屋里的气氛，似乎又活泛了起来。
探春和迎春都跟着抿嘴笑。
唯有惜春，冷着一张脸，捏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搅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