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不凡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还是北静王,最先从这诡异的寂静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面如金纸的文正,问道。
“文掌院,仙师……可答对了?”
文正的身子,剧烈地一颤。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说“不对”。
可那份药方,每一个字,每一分用量,都如同烙铁一般,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分毫不差。
他想不明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在满室目光的注视下,在两位王爷的逼视下,文正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他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有太医及时扶住,怕是已经瘫倒在地。
“对……”
一个干涩嘶哑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全对了……”
全对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将偏厅内所有太医的傲骨与尊严,碾得粉碎。
死寂。
一种比方才任何一次都更彻底的死寂。
空气里,那碗汤药复杂的气息依旧弥漫,可此刻闻在众人鼻中,却不再是药香,而是太医院百年清誉轰然倒塌后,升起的尘埃。
苏不凡那双失神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他看着陈玄,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
不,比鬼魅更可怕。
鬼魅尚有迹可循,而眼前这个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穷尽一生所学医理的彻底颠覆。
这已非人力。
这是神迹,抑或是……妖法。
只有他们这些常年接触药材的人,才最清楚刚才那一幕有多么匪夷所思。
在场的其他太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僵立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
有人手中的笔,无声地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灰。
有人下意识地想去端茶,手却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连拼凑起来的可能都没有。
北静王紧绷的下颌,终于微微一松。
他没有笑,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份从容与镇定,与满室的失魂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反倒是忠顺王,仿佛真的只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他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讶,只是那双凌厉的眸子里,兴味愈发浓厚,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出土的,价值连城的古物。
掌院文正,在身后太医的搀扶下,终于站稳了身子。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陈玄。
那目光里,再无半分试探与刁难,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与茫然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却堵在胸口,让他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
他对着陈玄,深深一躬,这一次,头几乎要垂到地上。
“仙师……道法高深。”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
他将这一切,归于了“道法”,而非“医术”。
这或许是他,也是在场所有太医,能为自己找到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承认医术不如人,是奇耻大辱。
但败给玄之又玄的道法,似乎,便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文正想问。
他想问,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再问,便是自取其辱。
他强自镇定,勉强挺直了腰杆。
“还……还有第三场考校。”
他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北静王,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看戏不怕台高的忠顺王,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
太医院今日,是无妄之灾。
他不想,也不能再卷入这两位王爷的角力之中。
“只是……”
文正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
“既然两位王爷在此,这第三场,不如……便由两位王爷出题?”
他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
北静王闻言,眉梢微挑。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陈玄,心知今日考校,已是稳操胜券。
为了避嫌,他将目光投向了忠顺王,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
“王爷是客,不如便由王爷出题?”
忠顺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本王就是来看个热闹,出什么题。”
他摆了摆手,目光从文正惨白的脸上,又落回到陈玄身上。
“不过依本王看,这第三场,也没必要考了。”
他顿了顿,转向文正,虽是发问,却并无商量之意。
“文掌院,以为如何?”
文正能如何,再考下去,只会更丢人。
苦涩的滋味,从心底一直蔓延到舌根。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背脊弯得更低。
“王爷……说的是。”
忠顺王满意地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明黄色的蟒袍。
他大步走到陈玄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一趟,跑得值了。”
“仙师若得空,不妨到本王府上喝两杯,本王随时欢迎之至。”
这已是赤裸裸的招揽。
说完,他甚至没等陈玄回答,便转身看向北静王。
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北静王的肩膀。
“好自为之。”
忠顺王再不看众人一眼,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笑声在偏厅里回荡,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嘲弄。
北静王脸上的笑容和煦依旧,仿佛那句敲打,不过是清风过耳。
他转过身,看向失魂落魄的文正。
“文掌院,既然忠顺王爷也说不必再考,那这考校,算是过了?”
文正此刻哪还敢有半分异议,连忙躬身。
“是,是。王爷慧眼识珠,仙师道法通玄,我等……自愧弗如。”
“好。”
北静王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太妃娘娘的病,拖不得。”
“便有劳文掌院,即刻带仙师入宫诊治。”
“本王,在此静候佳音。”
文正的心,又是一沉。
他知道,自己今日不仅是丢了脸,更是成了领路的。
可王爷发话,他只能领命。
“是,下官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