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何物?”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玄的声音,依旧清朗。
“归元丹。”
“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凡人服之,可祛病强身,补还亏空,虽无立地飞升之效,却也无丹毒之害。”
最后六个字,轻轻巧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太上皇的心上。
无丹毒之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副被丹毒掏空了大半的身体,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虎狼之药的催发,而是温和无害的弥补。
他的目光,在丹药和陈玄的脸上来回移动。
交易的筹码,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他沉默了。
园子里,只听得到锦鲤偶尔拍打水面的声音。
林黛玉的心,跳得比那鱼儿还快。
她看着太上皇变幻莫测的神情,一颗心七上八下。
许久。
太上皇终于开口。
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他只是看着陈玄,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如海在江南做得不错,为朝廷看着钱袋子,朕的皇帝儿子,倚重得很。”
“就这么把他调回来,皇帝那边,怕是会有意见。”
陈玄却只是迎着太上皇那锐利如刀的目光。
“贫道方外之人,不知朝中事。”
“那是太上皇陛下,与当今陛下,父子之间的事。”
皇帝有意见怎么办?
你去摆平。
你是他爹。
园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那几个按刀而立的侍卫,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站在太上皇身后的老太监,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伺候了这位主子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这哪里是求人办事,这分明是在指使太上皇。
太上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盯着陈玄,那双看过无数风浪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纯粹的,被冒犯的惊愕。
可紧接着,那惊愕又化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这道士,当真是有趣。
他将目光从陈玄的脸上,缓缓移回到手中的紫檀木盒上。
盒盖敞开着,那枚莹白的丹药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它的价值。
太上皇沉默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盒身。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这丹药,只有一枚?”
老头子这是不满足了。
一枚丹药,换一个巡盐御史回京,这买卖,他觉得还不够划算。
林黛玉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陈玄却像是没听出其中的试探,语气依旧平淡。
“贫道于炼丹一道,略有心得。”
前言不搭后语。
可太上皇听懂了。
略有心得?
这意思便是,这等仙丹,他还能炼制。
这东西,不是孤品。
只要他想,就可以有第二枚,第三枚。
太上皇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有些粗重。
长生。
这个萦绕在历代帝王心头,却从未有人能真正触及的梦,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实质的轮廓。
“放……”
那老太监再也忍不住,刚要厉声呵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
“闭嘴。”
太上皇头也未回,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老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躬着身子,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太上皇盯着陈玄看了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缓缓合上盒盖,那“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一个定音,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你们,先退下吧。”
他将那紫檀木盒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线生机。
林黛玉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屈膝行礼。
陈玄也微微稽首,便带着林黛玉,转身向园外走去。
从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穿过那一道道高耸的宫门,来时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仿佛被隔绝在了身后。
林黛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北静王府的马车依旧静静地等在宫门外。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那股熟悉的百合香气,让林黛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闷响。
林黛玉看着对面阖目养神的师兄,方才在宁寿宫中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回放。
她的心,此刻却乱成了一团麻。
她悄悄抬眼,看着陈玄平静的侧脸,那份从容,仿佛能抚平世间一切波澜。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声音细若蚊蚋。
“师兄……”
“太上皇陛下他……会答应吗?”
她自是看出来,太上皇心动了。
可那毕竟是帝王,心思深沉如海,谁又能真正猜透。
陈玄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
“他会的。”
林黛玉一怔。
陈玄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待他确认了这归元丹的功效,这事,便由不得他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陈玄轻笑道。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更没有不怕死的皇帝。”
马车行驶得极稳,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才传来一阵阵低沉而规律的闷响。
陈玄继续说道。
“归元丹固本培元,祛病强身之效,立竿见影。”
“他只要服下,便能立刻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那种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甚至比年轻时更有活力的感觉,一旦尝过,不怕他不动心。”
“更何况,他必定还有其他念想。”
林黛玉拖着下巴,眉宇间带着隐忧。
“师兄是说......”
“他想……他想求那长生之道?”
帝王之欲,如深渊,一旦开启,便再难填满。
今日是一枚归元丹,明日或许便是长生不老药。
陈玄闻言,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长生?”
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尾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似是嘲弄,又似是悲悯。
“他一个凡人,血肉之躯,想凭借外物求得长生?”
“与痴心妄想何异。”
“我等修士,餐风饮露,穷尽毕生心血,也未必能窥得长生门径。他凭什么?”
这番话,不带丝毫情绪,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来得更具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