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无疑是揭了魏无邪的短。
魏无邪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云履真人却不理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那个衣衫上还沾着血迹，面色却依旧清冷的青衣道士身上。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头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说，你差不多就得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着魏无邪道。
“赶紧把你那花里胡哨的神通收了吧。”
“万一磕着碰着我徒弟一根头发，老道我今天，可是要跟你拼命的。”
徒弟？
魏无邪再次愣住。
他的目光在云履真人和陈玄之间来回扫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了浓浓的不可思议。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敢跟他动手的小道士……是云履这老疯子的徒弟？
他忽然明白了。
难怪。
难怪这小子一身的本事古里古怪，难怪他敢凭着返虚境的修为就跟自己叫板。
原来是师承一脉的疯子。
魏无邪的眼角跳了跳。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在乎。
惹恼了他，杀了也就杀了，云履老道再难缠，他也不惧。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
他此行有更重要的目的，若是被这老疯子铁了心缠上，平白耗费心力，实在是不值当。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间。
魏无邪脸上那扭曲的怒意缓缓褪去，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润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要毁天灭地的人不是他。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缓缓放下双手。
“既然是云履真人的高徒，这个面子，本座自然要给。”
话音落下，天空之上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悄然散去。
那无数凄厉的鬼哭神嚎之声，也随之消失。
陈玄指尖微动，那上百张环绕周身的雷寂符，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袖中。
他抬手一招。
远方，那柄孤零零悬浮着的淬月剑，立刻发出一声欢快的剑鸣，载着惊魂未定的林黛玉，化作一道银光，飞驰而来。
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两人，稳稳地落在了那巨大的酒葫芦上。
云履真人看都没看魏无邪一眼，转过身，对着陈玄就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犟得跟头驴一样。”
他没好气地骂道。
“这么多年了，这臭脾气一点没变。”
陈玄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师父。”
“师父个屁！”
云履真人吹胡子瞪眼，可随即，他的目光落在陈玄身侧，那个眼圈通红，正怯生生看着自己的林黛玉身上时，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我的乖徒儿！”
他凑上前去，笑呵呵地打量着林黛玉。
“不错不错，这才多久没见，都炼精化气了！”
“比你师兄强多了！”
林黛玉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亲切的身影，吸了吸鼻子，甜甜地叫了一声。
“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云履真人浑身舒坦，骨头都轻了三两。
他乐得哈哈大笑，声音洪亮。
“哎！还是女徒弟好，会疼人，又乖巧！”
“不像某些人，见了面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拿眼去瞟陈玄。
陈玄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师徒三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在这万丈高空之上，上演了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
远处的魏无邪，看着这一幕，脸上那温润的笑容差点没维持住。
他堂堂巫神教教主，合道境的大能，居然被这三个家伙当成了空气！
一股邪火从心底窜起。
他咬着后槽牙，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云履老道！”
“你们要叙旧，可否离远一些？”
“本座，还忙着呢！”
云履真人这才像是刚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似的，懒洋洋地转过头。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有什么相干？”
“你……”
魏无邪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当场发作。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动手的冲动。
“再不滚蛋，休怪本座不客气了！”
云履真人撇了撇嘴。
他知道，这小子是真急了。
再逗下去，真要动起手来，一个不慎，下面这座京城可就要遭殃了。
“这就走，这就走。”
他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
“看把你急的，赶着投胎似的。”
说完，他脚下的巨大酒葫芦轻轻一震，调转方向，载着陈玄与林黛玉，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京城范围外飞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的城池飞速远去。
林黛玉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金碧辉煌的府邸，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她忍不住看向陈玄，却见师兄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前的师父。
云履真人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灌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莫急莫急，丫头。”
“老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重新被黑云笼罩的身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由着他这么胡来，还不知要造多少孽。”
巨大的酒葫芦划破长空，带着呼啸的风声，最终在一处无名的山头上缓缓停下。
这里是京城西郊。
脚下是坚实的土地，混着泥土与松针的清香，钻入鼻尖。
那股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的粘稠感，终于消失了。
林黛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之前积攒的所有恐惧与不安，在山间清冷的风中消散无踪。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三人站在山巅，回头望向那座巍峨的京城。
眼前的景象，让她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整座神京，都笼罩在一片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云之下。
那不是普通的乌云。
它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汁，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无数细碎的、漆黑的能量丝线，从漩涡中垂下，如同某种妖物的触须，贪婪地舔舐着下方的城池。
远处皇城那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这片末日般的景象下，显得格外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那片黑暗吞噬。
繁华与毁灭，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