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停在耳坠上,银铃的余震顺着指尖滑进心里。她没有放下手,只是缓缓转身,朝着王府东苑走去。脚下的青砖映着残阳,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无声的线,把她从宫门的喧嚣里抽离出来。
琴室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她走到案前,打开琴匣,取出那把沾了宫门灰土的古琴。手指轻轻拂过琴面,像是在安抚一段刚经历过风暴的记忆。她没急着弹,只是将琴稳稳放好,然后坐了下来。
片刻后,门外传来脚步声。萧景珩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殿前的冷风气息。他站在屏风旁,解下腰间的“玄冥”剑,轻轻靠在墙边。铠甲卸下,锦袍松了几分,整个人也沉静下来。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谢昭宁低头看着琴弦,指尖微微发紧。刚才在大殿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符都还在耳边回响。她想让心静下来,可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铃,乱晃不止。
她闭上眼,试着拨出第一个音——《安神引》的第一个调子。可指法刚起,弦音就有些不稳,像是心事压住了节奏。
萧景珩听出来了。他伸手,轻轻按住徵弦,又用左手滑了一段宫音。音不高,也不复杂,却正好补上了她断掉的那一拍。
谢昭宁睁开眼,看向他。
他看着琴,语气很轻:“我不会谱,但听得懂你的节奏。”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的指法稳了。琴音缓缓流淌,不再是单向的抚慰,而是有了回应。萧景珩的手落在琴弦上,不多,只在关键处轻轻一点,或接一滑音,或补一个低鸣。他的动作很克制,却总能在她情绪起伏时精准托住。
渐渐地,两人之间的节奏越来越合。谢昭宁不再刻意控制,而是任由心绪随着琴音流动。她想起小时候在江南的雨夜,养父教她听风辨音;想起回京后一次次在危机中靠琴音识破谎言;也想起他一次次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住刀光。
而萧景珩听到的,是她的疲惫,是她的坚持,也是她藏在冷静之下的柔软。他知道,她不需要谁为她做决定,但她愿意让他听见她的心跳。
琴音变了。
原本的《安神引》慢慢融入新的旋律。不是谢昭宁记忆中的任何一曲,也不是《心音谱》里记载的调子。它更轻,更深,像两股水流在暗处交汇,无声无息,却再也分不开。
他们都没有停下。
手指交错在七弦之间,有时几乎要碰到对方,却又各自退开一点距离。可琴音没有退,反而越走越深。那段新曲子自然而然地成形,像是早就存在,只是等这一刻才被弹出来。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谢昭宁收回手,指尖还有些微颤。她没看萧景珩,只低声说:“这段曲子……不在《心音谱》里。”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他拿起搭在一旁的素色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布料落下的时候,带起一丝暖意。
他说:“有些东西,本来就不靠谱记。”
谢昭宁没动。披风很轻,却让她觉得踏实。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照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泛着淡淡的光。
萧景珩在她身旁重新坐下。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风吹过廊下,她耳坠上的银铃轻轻响了一下。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走远。府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守卫换岗,一切如常。
可他们都知道,这平静不会太久。
谢昭宁的手慢慢覆上琴面。她感觉到琴身还有余温,像是刚才那首曲子还没散尽。她忽然想到什么,指尖轻轻在琴腹侧敲了三下——这是她和青霜约定的暗号,表示一切安全,无需警戒。
萧景珩察觉到她的动作,看了她一眼。
她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不是脚步,也不是人声,而是地面传来的、极短的一次颤动,像是有人在地下轻敲了某处石板。
谢昭宁的手立刻停在琴弦上。
萧景珩站起身,走向窗边。他没有开窗,只是侧耳听了片刻。
屋内烛火微微晃了一下。
谢昭宁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琴弦上方,准备拨出第一个预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