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的手指还悬在琴弦上方,指尖离丝弦只有一线距离。她没有拨下去,因为萧景珩抬手拦住了她。
他站在窗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夜风从檐角掠过,吹动了廊下的灯笼,烛火晃了一下,又稳住。
“不是地面传来的。”他说。
谢昭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那一下震动,并非来自地下,也不是脚步或敲击。它像是从琴身内部泛起的共鸣,顺着七弦爬上了她的指尖。
她收回手,轻轻抚过整排琴弦,用《心音谱》里的“静听八方”之法扫过每一根。这是她养父教她的基础技法,能感知方圆十步内的情绪波动。屋中安静,无杀意,无恐惧,也没有谎言的气息。
但她感觉到一点残留。
极细微的一缕窥视感,像水面上被风吹皱的一道痕,转瞬即逝。可她确信自己捕捉到了——有人在看,不在眼前,却透过某种方式盯住了这间琴室。
萧景珩转过身,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手按在“玄冥”剑柄上,目光沉稳。
“有人在试我们。”他说。
谢昭宁点头。这不是旧敌的手段。皇后一党靠权势压人,三皇子用阴谋陷害,周婉柔借市井死士动手,独孤漠以蛊虫控人心神。他们都不避情绪外露,甚至故意激怒、引诱,好让她在琴音中识破破绽。
可这一次不同。
对方没有释放恶意,也没有靠近王府守卫的警戒范围。他甚至可能根本不在现场。但他能让古琴产生共鸣,能在她弹奏前制造出那种近乎同步的震颤。
这意味着——他知道《心音谱》的存在。
谢昭宁起身,打开琴匣底层的暗格,取出一卷残破竹简。这是养父临终前交给她的唯一遗物,上面记载着一些失传的音律术语和门派名称。
她翻到中间一页,手指停在一个模糊的印记上。
“影律门。”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萧景珩看向她。
竹简上写着:“昔有‘影律门’,能借音引魂,隔空摄念。其术不伤身,直入心府,闻者如梦中受控,醒后不知所踪。”
谢昭宁盯着这段话,心头发紧。如果真有这样的门派存在,那他们的敌人早已不在明处。他不需要派人潜入,也不必留下痕迹。他只要听见琴声,就能顺着音波反向渗透。
“这门术法,需要对应的心法与乐器作为媒介。”她声音很轻,“否则无法共鸣。”
“你的琴?”萧景珩问。
谢昭宁摇头。“我的琴是江南旧物,从未示人。但……”她顿了顿,“《心音谱》本身,就是一种频率标记。每一段旋律都对应特定心境。若有人掌握部分谱文,便可能通过相似音律建立连接。”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轻敲三下。片刻后,一道黑影无声出现,是玄影。
“查王府地下结构。”萧景珩下令,“特别是前朝废弃地道,我要知道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异常开启记录。”
玄影点头,身影一闪而没。
萧景珩回身,看着谢昭宁重新坐回琴案前。她双手放回琴弦,呼吸平稳,眼神冷静。
“你要做什么?”
“主动探一次。”她说,“既然他能顺着音来找我,我也可以顺着音去找他。”
她开始弹《探幽引》。这是《心音谱》中专用于探测远端情绪的曲调,节奏缓慢,音色低沉,像夜雾中延伸出去的丝线。每一个音落下,都会在空气中激起微弱的波动,若有其他音律回应,便会形成共振。
前六段平稳。
第七段刚起,琴音突然变了。
一个陌生的节奏插入进来。不是杂音,也不是干扰,而是另一种指法带来的旋律——低沉、冰冷,带着某种规律性的重复,像钟摆,又像心跳。
谢昭宁的手没有停下。
她试着顺着那股外来频率调整自己的节奏,一点点贴近它的振动模式。她想逆向追踪源头方向。只要对方持续回应,她就能通过音波延迟判断距离。
第八段进行到一半,那股力量突然消失。
琴音恢复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屋里安静下来。
谢昭宁缓缓收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麻。那种感觉不像被攻击,更像是……被读取。
“他听过《心音谱》。”她说。
萧景珩站在窗边,手一直没离开剑柄。他看着夜色中的庭院,声音冷得像铁。
“而且,他在等我们下一步。”
谢昭宁没有回答。她重新闭眼,将双手覆在琴面上。琴身还有余温,但那一丝异样的共鸣已经散去。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刚才那段外来旋律虽然短暂,却结构完整,运指熟练。对方不是偶然触发共鸣,而是有意试探。他清楚《探幽引》的作用,所以只露了一瞬就撤走,不给她锁定的机会。
这种克制,说明他了解她的能力边界。
更可怕的是,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手。正是她与萧景珩琴音相合、心绪最松动的时候。那一刻,他们卸下了防备,也最容易被侵入。
他是冲着“心”来的。
谢昭宁睁开眼,重新调了一遍弦。这次她加入了一个变调,将原本宫调转为羽调,降低整体频率。这是她自创的防护机制,能让琴音更难被外界捕捉。
萧景珩走到她身后,低声说:“我会让玄影彻查京城所有与音律相关的场所。乐坊、寺庙钟楼、私塾琴馆,一个不漏。”
谢昭宁点头。“你也查一下近十年进出宫廷的乐官名册。如果有‘影律门’的传承者,很可能曾以乐师身份藏身宫中。”
两人沉默片刻。
外面巡夜的脚步声走过,灯影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谢昭宁再次抬起手,准备重弹《探幽引》。这一次她不会再被动等待。她要把琴音变成网,撒向整个京城的暗处。
她的指尖触到第一根弦。
就在这时,琴面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她拨的。
也不是风吹的。
那震动极短,极轻,像有人在极远处,用同样的琴,轻轻碰了一下同样的弦。
她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