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雨,淅淅沥沥,将得一山庄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
山庄内虽张灯结彩,残留着白日喜宴的痕迹,此刻却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冷清。檐角灯笼在风中微晃,映出雨丝如箭,更显寂寥。
水榭之中,两人对坐。棋局已至终盘,黑子如龙盘踞,白子似虎环伺。
谷神通拈着一枚黑子,目光却不在棋盘,而是望向亭外雨幕,淡淡道:
“舟虚兄这‘五蕴皆空阵’确是精妙,可惜仍困不住谷某。香也燃了,茶也品了,棋也下了,清影何在?莫非这便是西城的待客之道?”
沈舟虚面色苍白,倚着轮椅,闻言轻笑一声,笑容却有些勉强:“岛王神通盖世,沈某佩服。清影稍候便至……”
话音未落,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淹没在雨声中。
霎时间,亭顶檐角暗格洞开,数十支乌黑弩箭闪着幽蓝寒光,如同毒蛇出洞,撕裂雨幕,从四面八方射向亭中的谷神通!
箭镞破空之声凄厉刺耳,彻底打破了山庄的寂静。
这变故突如其来,狠辣绝伦,完全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谷神通刚要运功,却忽然周身一软,内力滞涩难行,身形不由微微一滞。
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声闷响连连,血光迸溅!
谷神通高大的身躯上,瞬间插满了十余支毒箭,箭杆兀自颤抖,创处血流如注,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他闷哼一声,双手撑住棋盘,似乎想竭力站起,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爹爹!”谷缜目睹此景,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却浑身酸软,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沈舟虚见状,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似快意,似疲惫,又似一丝空虚。他缓缓道:
“谷神通,你已输了。这无能胜香,闻之短时间无力,沈某以身引你入局,此局力强者亡,智深者胜。”
谷神通低垂着头,鲜血顺着衣襟滴落,在青石板地上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就在沈舟虚以为大局已定时,谷神通却忽然发出一阵嘶哑低沉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苍凉与嘲讽,震得亭瓦簌簌作响。
“输?”谷神通猛地抬起头,虽然面色因失血而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初。
“沈舟虚,你的香,我的确中了。但这‘无能胜香’……毒随血走!我血将流尽,香毒……又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轰然爆发,插在身上的毒箭被一股无形巨力逼得倒射而出,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他猛地站起身,虽踉跄了一下,却如一头负伤的洪荒巨兽,散发出滔天的凶威!
沈舟虚脸色剧变,骇然欲绝,想要驱动轮椅后退,却因身中自家香毒,丝毫动弹不得。
谷神通目眦尽裂,染血的手掌缓缓抬起,凝聚起最后残存的、却依旧恐怖无匹的真气,便要向着沈舟虚当头拍落。
这一掌含怒而发,乃是毕生功力所聚,足以石破天惊!
眼看沈舟虚就要毙于掌下——
“唉。”
一声轻叹,仿佛跨越了时空,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慵懒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水榭中,两人之间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一道青衫身影毫无征兆地浮现,恰好挡在了谷神通与沈舟虚之间。
正是沈浪。
他出现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从未被人察觉。
谷神通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在触及沈浪身前三尺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壁垒,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劲风四溢,吹得沈浪青衫猎猎作响,却未能让他后退半分,甚至连衣角都未曾破损。
谷神通被这股反震之力推得踉跄后退,撞在亭柱上,哇地喷出一口黑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你是何人?!”
沈舟虚更是魂飞魄散,他完全没察觉到沈浪是何时、如何出现的。
此人竟能轻易化解谷神通垂死一击,其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沈浪目光扫过重伤的谷神通,又瞥了一眼无法动弹的沈舟虚,脸上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失望与戏谑:
“我说,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快一百岁了吧?一个是东岛之王,雄踞海外,武学通天;一个是西城天部之主,智计深远,掌控一方。”
“结果呢?几十年过去了,还为了当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情爱纠葛,在这里设局暗算,打生打死?演给谁看呢?金陵城的百姓可没空看你们这出老掉牙的戏码!”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如同长辈训斥不懂事的孩童,将两位武林巨擘半生的执念与精心布置的杀局,轻描淡写地贬斥为一场无聊闹剧。
谷神通面色惨然,闭目不语。沈舟虚脸色铁青,却因香毒之故,口不能言。
沈浪却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先是屈指一弹,一缕温和却磅礴的生机渡入谷神通体内,暂时护住他的心脉,止住流血。继而目光转向沈舟虚,眼神微冷:
“还有你,沈舟虚,玩弄人心,算计半生,连自己的骨血至亲都蒙在鼓里,利用殆尽,可笑不可笑?”
他抬手,随意地向水榭外一招。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藏身在外、正因场内变故而惊疑不定的陆渐,以及悄然观望的宁凝,同时卷了进来。
两人落地,踉跄一步,皆是一脸茫然惊恐。
沈浪指着陆渐,对沈舟虚冷笑道:“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和商清影的亲生儿子!当年那个你以为早已夭折的孩子!”
“什么?!!”沈舟虚虽不能动,但眼中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以及一丝……无法言喻的慌乱!他猛地看向陆渐,目光剧烈闪烁。
陆渐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傻傻地看着沈舟虚,又看看自己的手,脑中一片空白,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沈浪又指向脸色发白的宁凝:“还有她,宁凝。她是宁不空的女儿,你将宁不空的女儿连城劫奴,而宁不空又将你的儿子练成劫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宁凝娇躯一震,她的猜想果然是真的,难怪她和陆渐能够破除黑天劫,原来他们互为劫奴。
最后,沈浪目光投向水榭连接内宅的月亮门,声音提高了几分,清晰传入:“商夫人,戏看够了,也该出来了吧?这出陈年旧怨,该由你来面对了。”
话音落下,内宅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和踉跄的脚步声。
只见商清影在侍女搀扶下,脸色苍白如纸,泪眼婆娑地走了出来。她显然早已到来,听到了所有对话,此刻心神激荡,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谷神通,看着震惊的沈舟虚,看着茫然的陆渐,眼中充满了痛苦、悔恨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渐儿……你,你真是我的孩儿?”商清影颤抖着向陆渐伸出手,泪如雨下。
陆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神色混乱不堪,这一切对他来说太过冲击。
沈浪看着这混乱的场面,所有人震惊、痛苦、茫然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再次摇了摇头,语气索然:
“情之一字,误人太深。争来斗去,无非是我爱你,你爱他,他又爱着谁。无趣,实在无趣。”
“九月初九,泰山之巅,贫道要见的,是能论道求真的对手,不是这些沉溺于小儿女情长、自寻烦恼、徒耗光阴的庸人。”
“你们这点破事,自己处理干净。若再因此等私怨,耽误了重阳之约,休怪贫道……掀了棋盘,让大家都没得玩。
对了还有躲在暗处的宁不空,倘若你敢坏我约战,我必让你后悔终身!”
说罢,他青衫一拂,也未见如何作势,身影便如同融入雨中,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室死寂、重伤的谷神通、无法动弹的沈舟虚、以及一群被惊天秘闻炸得魂不守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