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神子端起茶杯，青瓷的温润触感贴着她的指尖。她没有看身边眉头紧锁的影，只是悠然地吹了吹漂浮的茶叶。
『哦？』
她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慵懒的趣味。
『说书人的故事嘛，大多是添油加醋的民间演义，听个乐子罢了。你这么较真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和那说书先生理论一番？』
影摇了摇头，她紫色的眼眸中满是认真。
『我不是在较真。我只是……很确定。』
她看着八重神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姐姐她，从来都不喜欢战斗。她的梦想是看着稻妻的民众安居乐业，是看着绯樱花年复一年地盛开。她的武器，是她的智慧和仁慈，而不是任何一把刀剑。』
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笃定。那是与姐姐朝夕相处数千年，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战斗，一直都是我的事。』
八重神子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狐狸般妩媚的眼眸，此刻却清澈得能倒映出影有些迷茫的脸。
『我当然知道。』神子轻声说，『我只是没想到，过了五百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影无法理解的忧虑。
『有些事，永远不会忘记。』影低声说。
『是吗？』八重神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既然你对自己的记忆这么有信心，不如，我们去一个地方，亲眼验证一下，如何？』
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去一个地方？』
『没错。』八重神子站起身，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她朝影伸出手，掌心向上，『去一个能听到历史回响的地方。去看看，你记忆中的“真实”，和被时间遗忘的“真实”，究竟有什么不同。』
影看着她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神子的指尖微凉，握住她的手却很用力，传递过来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去哪里？』
『清籁岛。』
---
前往清籁岛的船，是一艘小小的渔船。
船夫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畏惧地看了一眼天守阁的方向，又看了看八重神子递过来的、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摩拉袋，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越是靠近清籁岛，天空的颜色就越是阴沉。
乌云如同浓墨，在天际翻滚不休。紫色的雷电撕裂云层，在海面上投下狰狞的影子，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影站在船头，海风吹动着她紫色的长发。她看着那片雷暴之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压抑，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里……』她轻声开口，『我好像来过。』
『不是好像。』八重神子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是确实来过。五百年前，坎瑞亚战争之后，一只巨大的雷音权现盘踞此地，让这里终日不得安宁。是你和真，一同前来，将它斩杀封印。』
神子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影尘封的记忆之门。
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在她脑海中闪现。
是了。她想起来了。
那时的姐姐，刚刚经历魔神战争的终结与挚友的离去，身心俱疲。但为了稻妻的安宁，她还是带着自己，来到了这座被雷暴笼罩的岛屿。
『我记得……那一战，打得很辛苦。』影喃喃自语。
『当然辛苦。』八重神子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粉色长发，『那魔兽几乎与雷元素融为一体，在这座岛上，它就是不死不灭的。最后，还是真想出了办法，设下镇石大阵，才将它彻底封印。』
她看向影，话锋一转。
『不过，说书人故事里的原型，也正是来源于此。那一战，你姐姐确实出手了。』
影的眉头再次皱起。
『是……吗？』
她的记忆，开始出现一丝混乱。她只记得自己挥刀的场景，却想不起姐姐是如何战斗的。
小船在剧烈的颠簸中，终于靠上了清籁岛的岸边。
刚一踏上这片土地，影的身体就猛地一晃。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怨念，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识。
『唔……』
影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影！』
八重神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半拥入怀中。
神子温热的身体和清雅的香气，让影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怎么回事？』神子扶着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是诅咒！这岛上的怨念，引动了你身上的诅咒！』
『我……头好痛……』影靠在神子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看到什么了？』
『是姐姐……』影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她在战斗……她拿着一把薙刀……不对……不是薙刀……是什么……我看不清……她的脸……好模糊……』
那些涌入脑海的画面，陌生又熟悉。
画面里，“真”的身影英勇无畏，她挥舞着一把看不清形态的长柄武器，紫色的雷光在她周身环绕，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那张脸，却始终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任凭影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
这不对！
这和她记忆中的姐姐，截然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难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自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五百年的自我封闭，是否真的磨损了她的记忆？她所坚信的“真实”，难道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影，看着我！』
八重神子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睛，与自己对视。
神子的眼神，锐利而清明，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回答我，你记忆中的“真”，是什么样子的？』
『她……』影看着神子近在咫尺的眼眸，下意识地回答，『她很温柔……她不喜欢争斗……她总是说，守护的极致，是不需要动用武力……』
『她最常用的武器是什么？』神子追问。
『她没有武器……』影的声音有些动摇，『她……她有一把佩刀，但只是礼仪性的……她从不使用……』
『那就对了。』
八重神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相信你的记忆，影。』
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影额角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凡人会遗忘，史书会篡改，流言会扭曲真相。但你是神明，你是历史的亲历者。』
『你的记忆，就是历史本身！』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影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
她是雷电影，是与姐姐一同经历过一切的影武者。
如果连她的记忆都不可信，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那股盘踞在脑海中的剧痛，似乎随着她信念的重新确立，而减弱了许多。
『可是……我看到的那些画面……』影依旧心有余悸。
『是诅咒。』八重神子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明白了。这个诅咒，它的目的不是杀死你，甚至不是削弱你。』
她扶着影，缓缓地朝着岛屿深处走去。
破碎的鸟居，废弃的神社，被雷元素染成焦黑色的土地。这里的一切，都诉说着当年那场大战的惨烈。
『它的目的，是污染。』神子继续说道，『它在污染你对“真”的记忆，篡改你对过去的认知。它要让你怀疑自己，动摇你的根基。一个连自己过去都不再确信的神明，她的“永恒”，又将建立在何处？』
影的心中，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比直接的攻击，要恶毒千百倍。
这是诛心之计！
『是谁……』影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杀意，『是谁做的？』
『现在还不知道。』八重神子摇了摇头，她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不过，或许很快就会有线索了。』
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块岩石的侧面，被雷电劈开了一道裂缝。在裂缝的阴影里，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徽记，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由面具和利爪组成的图案。
『愚人众……』影的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看来，我们的老朋友，对稻妻还真是念念不忘啊。』八重神子冷笑一声，『五百年前，他们就曾试图窃取“真”的神之心，被我们联手击退。没想到，五百年后，他们又换了新的花样。』
她牵起影的手，握得很紧。
『别怕，有我在。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我都会陪你一起，将它彻底粉碎。』
影看着她，心中的不安与惶恐，被一种温暖的情绪所取代。
她反手握住了神子的手。
『嗯。』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不再那么压抑。
影开始主动和神子说起当年的事情，试图通过回忆，来对抗诅咒带来的认知污染。
『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一座神社。』影指着一片废墟说，『是姐姐亲手督造的，用来安抚那些在战斗中死去的士兵的灵魂。』
『没错。』神子点头，『我还为那座神社写过祝祷词呢。可惜，后来被那魔兽发狂时，一并摧毁了。』
『还有那边。』影又指向一座已经干涸的湖泊，『姐姐曾在这里，用她的力量，催生出大片的清心，用来净化土地中的雷元素。』
『是啊，为了那件事，她可是耗费了不少神力，回去之后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神子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时你可急坏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谁劝都不听，像只护食的小狗。』
『我才没有！』影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窘迫地反驳。
在这样轻松的交谈中，她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清籁岛的中心，天衡山的山脚下。
这里是当年封印雷音权现的核心之地。
空气中的雷元素，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紫色的电弧，在破碎的镇石之间，不停地跳跃。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笼罩天际的雷暴，毫无征兆地停歇了。
翻滚的乌云，向两边散开，露出一片诡异的、暗红色的天空。
紧接着，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如同天神的利剑，带着不祥的气息，狠狠地劈在了天衡山的山壁之上！
轰隆——！
山石崩裂，烟尘四起。
原本完好无损的山壁，被硬生生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阵阵寒气的洞窟，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什么？』影的瞳孔一缩。
八重神子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洞口散落的几样东西吸引了。
她走上前，蹲下身，从碎石中，拈起一片薄薄的碎片。
那碎片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铁，入手冰冷刺骨，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与提瓦特元素体系截然不同的能量波动。
『这是……』神子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影也走了过来，她看着神子手中的碎片，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坎瑞亚的造物。』影轻声说道，『是那些“耕地机”身上的甲片。』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八重神子站起身，将那枚碎片收起，『五百年前，愚人众果然在这里进行着什么秘密的勾当。』
她的目光，投向那个幽深的洞窟。
『影，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洞……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影凝神望去，果然发现了端倪。
洞口的边缘，虽然被闪电劈得残破不堪，但依稀还能看出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里面……有什么？』影问。
八重神子摇了摇头，她走到洞口，感受着从里面吹出的阴冷寒风。
『不知道。』
她转过头，看着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不过，比起那恼人的诅咒，我现在倒是对这个山洞，更感兴趣一些了。』
她的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像一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狐狸。
『你说，一个被愚人众藏了五百年的秘密，会不会比买一串绝云椒椒串，还要刺激呢？我的将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