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流净』走出地下指挥所，离岛码头的喧嚣与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手里的刀柄带着一种冰凉的触感，它的重量，远不止钢铁那么简单。
我没有立刻返回住处，而是沿着码头的主干道，朝着离岛的中心走去。
明日亥时三刻，那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既能让我整理思绪，又能让我观察这盘棋局在落子前最后变化的地方。
木漏茶室。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茶室坐落在离岛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老板是一只会说话的柴犬，这在稻妻也算是一桩奇谈。更重要的是，这里鱼龙混杂，是各种消息的汇集地，也是社奉行安插在离岛的一处重要眼线。
我推开木门，一阵混杂着茶香与点心甜味的热气迎面而来。
“欢迎光临！客人要来点什么吗？”
柜台后，柴犬老板太郎丸有模有样地朝我叫了两声，旁边的侍女立刻微笑着上前。
我没有多言，只是指了指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那里视野最好，能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同时又不易被人打扰。
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煎茶，我便安静地坐下，将『流净』横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暗紫色的刀鞘。
我的心神沉入一片空明，开始复盘整个计划。
清场、封锁、诱敌、收网。
每一个环节都经过了神里绫人和珊瑚宫心海的推演，理论上天衣无缝。但我知道，影山冬马最擅长的，就是在天衣无缝的计划上，撕开一道最意想不到的口子。
他会从哪里下手？
是利用勘定奉行的权力强行介入？还是说，他早已在仓库里布下了超出我们想象的杀局？又或者，他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又被我一一否决。
不，他的目标一定是我。正如我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我。他知道，只有将我置于棋盘的中心，这场游戏才能让他感到愉悦。
时间在茶水的氤氲中缓缓流逝。
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天色也由黄昏转向了薄暮。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身影在我的桌前停了下来。
“风的气息，似乎有些紊乱。这位朋友，你的身上，带着浓烈的铁锈与风霜的味道。”
一个温和而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白发，发间挑染着一抹鲜红，一身素雅的武士服，腰间别着一枚风系的神之眼。
是枫原万叶。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被幕府通缉，四处流浪的武士。如今的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从容，是北斗船队在稻妻的正式代表。
“是你。”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是我。”万叶微微一笑，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我膝上的『流净』上，“好刀。刀鞘上的椿纹，是神里家的家徽。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可靠的盟友。”
他没有问我的身份，也没有问我为何会与社奉行扯上关系。他只是陈述着他看到的事实，像一个吟游诗人，在描绘一幅画卷。
“盟友谈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我为他倒了一杯茶。
“各取所需么……”万叶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可我闻到的，却不止于此。我还闻到了……执念的味道。一种很深的执念，深到足以让刀刃都为之颤抖。”
他看着我，那双红色的眼眸清澈见底。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执念。”万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他为了挑战那『无想之一刀』，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在他看来，总要有人站出来，接下那神罚的一刀。那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一种信念。”
我沉默地听着。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故事。
“他失败了。”万...叶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悲伤，只有一丝追忆，“在他拔刀的那一刻，他的眼中只有那道极致的雷光，却忘记了自己为何要拔刀。执念，会赋予人力量，但也会蒙蔽人的双眼。当你的世界里只剩下复仇时，你也就成了仇恨的囚徒。”
他放下茶杯，直视着我。
“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很像。你们的眼神里，都燃烧着不惜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火焰。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甘愿化身为修罗？”
我握紧了膝上的刀。
“有些债，必须用血来偿还。这不是仇恨，是清算。”我的声音很冷，“有一个人，他以玩弄人心为乐，以摧毁别人的意志为荣。他将背叛与谎言当作艺术，将生命视为他戏剧里的道具。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被清算吗？”
“该。”万叶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点了点头，“若世间真有此等恶人，自然该当清算。只是，清算的方式有很多种。你选择的，是最凶险，也是最容易让自己迷失的一种。”
“我不会迷失。”我说道，“因为我很清楚我的目标是什么。”
“是吗？”万叶轻笑一声，“你的目标，是杀死那个人，对吗？然后呢？杀死他之后，你又该去向何方？支撑你活到今天的执念消失了，你的人生，还剩下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啊，然后呢？
从我逃出终末番的那一天起，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向影山冬马复仇。我从未想过，复仇之后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或许，我会死在那场清算里。或许，我会找个地方，了此残生。但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明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
万叶看着我，许久，才叹了口气。
“看来，风是劝不住将要燃起的山火了。”他站起身，“我无意干涉你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斩断的因缘。”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被细绳穿起的枫叶，叶片已经干枯，却依旧保持着鲜红的色泽。他将这枚枫叶信物放在桌上。
“这是南十字船队的信物。北斗大姐头说过，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们无意卷入稻妻三奉行的争斗，但如果你需要一个能够带你离开这片雷暴的朋友，南十字的船，永远为你敞开。”
他这是在为我准备后路。
“多谢。”我收起了那枚枫叶。
“保重。”万叶没有再多说，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他即将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了，有件事，或许与你有关。”他说道，“最近离岛来了一个女人，很奇怪的女人。她似乎在躲避什么人，出手阔绰地买通了勘定奉行的一些人，想要弄到一张离开稻妻的船票。但就在昨天，她又突然消失了。有人说，她被一个戴着净琉璃面具的男人带走了。”
净琉璃面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女人叫什么？”我追问道。
“好像是叫……”万叶思索了一下，“小袖。”
是他！影山冬马带走了小袖！
我之前让神里绫人派人去抓捕小袖，是为了从她口中问出更多关于影山冬马的情报。没想到，还是被他抢先了一步。
他带走小袖做什么？杀人灭口？还是说，小袖本身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多谢告知。”我压下心中的波澜，对万叶点了点头。
万叶不再停留，推门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茶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我一个人。
万叶的出现，像一阵清风，吹散了我心头的一些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阴霾。
小袖的失踪，意味着影山冬...马已经开始了他的布局。他不仅设下了仓库的陷阱，还在外围布下了其他的棋子。
他想做什么？用小袖来威胁我？还是用她来传递某个假消息，扰乱我的判断？
我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无论他想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明晚，仓库，我必须去。
就在我结账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茶室侍女服饰的女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擦拭桌子的时候，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手法，塞进了我的掌心。
是终末番的人。
我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收入袖中，离开了木漏茶室。
走到一个无人的巷子里，我才展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小袖。城南，烟花巷，三号。』
我的瞳孔收缩。
终末番找到了小袖的下落？
这怎么可能？影山冬马刚把人带走，终末番就能立刻找到？除非……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这不是终幕番找到的。
这是影山冬马，故意留下的线索！
他带走小袖，又故意暴露她的位置。他这是在做什么？
这封信，和那张『樱蛛』拓纸一样，是另一封请柬！
他不仅在仓库为我准备了“主菜”，还在这烟花巷里，为我准备了一道“开胃菜”。
他是在逼我做选择。
是现在就去烟花巷，打乱他可能的部署，但同时也会暴露我自己，让我陷入被动？
还是按兵不动，无视这个诱饵，专心等待明晚的决战，但却要承担小袖可能被灭口，或者成为对付我的筹码的风险？
好一招阳谋。
他算准了我不可能对小袖这条线索坐视不理。
我站在巷子的阴影里，感受着夜晚冰冷的风。
老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在落子之前，先扰乱对手的心。
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学生了。
你想让我选择？
那我就……全都选！
我转身，朝着指挥所的方向走去。这场戏，需要更多的演员了。
“神里家主，计划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