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间可真准时呢。”
荒谷忍不住调侃我,她从高高的账本后抬起眼皮,“嗯,今天又要拿进去吃是吗?”
“还需不需要再出去买一份呢?”她挑了挑眉。
“不……不用了,今天,这份就够了。”我看着超大份的炒米饭,小鸡啄米似的摇头。
“是吗,嗯……不见胖呀苦荼,这几天你的工作量派得都很少,可黑田却说你吃得比往常还要多。”她靠近我,“这……你的脸怎么有点白?”
“不胖是因为体质缘故吧。白……”我暗自思索她的形容,她说我……白?
是听错了吗?
“体质?”她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啊。我们须弥人,很少有胖子。”
“那还真是羡慕你呢。快去吃饭吧。”她摆摆手,“我还要处理些事宜呢。”
今天吃了不少蛋糕残次品,我现在是真的一点也吃不下了。所以原本也没打算再多花钱去买。
“咳咳。”我轻咳几声开了门,这是我和三郎的暗号。
“这是今天的晚饭。”我拎了拎手上的饭盒。
展开小桌子,我又去拿了一个小碗和勺子,虽然我不饿,但是尝一尝味道,比如说,看看师傅手艺变没变,应该也没事吧。
三郎试着伸出手,“呃……”
他的右手肿胀,还在发抖。
“你,你没事吧。”
他飞快地摇头,蓝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窘迫,耳朵向后压紧,尾巴也僵直着。
“没…没关系。”
他再次尝试,动作间却明显牵扯到了伤处,眉头紧紧蹙起,吸了一口冷气。
“骨头有事吗?”
他摇摇头:“只是……撞到了,有些疼。骨头没事。我在海……我家世代从医,虽然我不学无术,但还是会看些小毛病。”
这么厉害啊。
或许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或许是那副强忍疼痛却依旧显得无害还有点可怜的样子。
“那我喂你吧。”
“谢…谢谢。”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点别扭。“其实……也没特别糟糕,过一会儿,手缓一下就好了。”
但话音刚落,一道咕噜声打破了宁静。
七神在上,这可不是我的胃。
三郎的肩膀微微耸动,那对毛茸茸的大耳朵也蔫蔫地耷拉着。
那咕噜声显然来自他空瘪的胃囊。
“没关系,我喂你。”
这次他没再拒绝。他点了下头,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夜色吞没,油灯的光晕成了唯一的主宰。
我叹了口气,端着碗,他紧紧盯着我手里的碗,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大概是想坐起来,但刚撑起一点身体,手腕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眉头痛苦地拧紧。
“别乱动。”我在他身旁边沿坐下,离他不远不近。
我低头,用木勺舀起米饭,金灿灿的鸡蛋裹着油润饱满的米粒,在昏暗的光下依旧诱人无比。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勺子递到他唇边。“吃吧。”
他睁大了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跳动的油灯火苗和我那只握着勺子的手。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一直烧到耳根,连带着那对毛茸茸的犬耳尖都透出粉色。
他看看勺子,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可那温热的食物香气近在咫尺,胃部再次发出更响亮的抗议。
最终,羞耻感败给了本能的需求。
他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带着小心翼翼的拘谨,微微张开嘴,就着我的手,将那勺米饭吃了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舌尖飞快地卷走了食物。
我继续舀起下一勺。
他渐渐放松了些许,顺从地接受喂食,只是每次勺子靠近时,那对耳朵都会敏感地抖动一下。
腮帮子鼓鼓的,好想戳一戳。
就在喂到第四五勺的时候。
然而,三郎不知道怎么了,在我收回勺子准备再去舀饭的短暂间隙,他没有任何犹豫,自然地微微倾身,温热的舌尖像最柔软的刷子,轻柔地在我指尖舔舐而过。
湿漉漉的温热触感。
“你舔到我的手了。这样不好。”
三郎的动作也在舌尖接触到我皮肤的刹那彻底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瞳里,顺从与放松瞬间被惊恐与羞赧所取代。
他像是被自己的举动彻底吓傻了,脸颊上的红晕一下染开来,蔓延到脖子根,连耳朵尖都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惊一乍地往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连带着牵动了伤手,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可这剧痛似乎也压不住那诡异的羞耻感。
他慌乱地别开脸,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膝盖里,只留下一个红得发烫的耳朵尖对着我,还有那条完全失控,正在疯狂地拍打的尾巴。
“没事,只是舔到了而已。我又不会拔掉你的舌头,也不会砍掉我自己的手指。你不必如此。”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垂下眼,手指有些僵硬地重新握紧木勺,勺柄硌着掌心,再次舀起一勺米饭,递到他唇边,动作平稳,“…你还吃吗?”
他的身体依然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脸颊上的红晕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听到我的声音,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迟疑了足有几秒,他才一副悲壮赴死的模样靠了过来,微微侧过脸,张开嘴,飞快地含住了勺子,整个过程眼神始终死死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粗糙的布料。
这一次,他吞咽得非常迅速,喉结急促地滚动,然后立刻缩回去,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
“……我都说没事了。不过,为什么舔我?”
“米饭……”
他脸埋在大腿上。
我听不太真切。“嗯?”
“米饭,黏在你的手上了。”
我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果不其然,还有几粒米饭,“噢,那看来你是个珍惜粮食的好孩子。”
他不再说话。
每一次勺子的递送和收回,都伴随着他细微的颤抖。
直到碗底彻底空了,我几乎是如释重负地站起身。
“好……了。”站起身时,眼前一片黑,我有些恍惚,连忙扶着墙壁。
这是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那条尾巴的摆动幅度终于小了一些,但频率依旧很快,尾巴尖一下下轻轻拍打着草席,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焦躁不安的小动物。
收拾好碗勺,我回到那张充当书桌的旧木箱前坐下。
铺开稿纸,磨墨,执笔。
纸是粗糙的再生纸,墨是廉价的松烟墨,带着点涩味。
今晚要梳理的是这几日关于稻妻城的所见所闻。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声。
我强迫自己专注,可是总觉得晕晕的。一个“妻”字还没写完,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苦荼小姐!苦荼!”
三郎看着我径直倒了下去,直接扑了上来。
这是我晕倒前最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