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死寂如墓。灰白结晶覆盖了每一寸金属表面，如同某种冰冷、病态的苔藓，在幽暗的应急灯光下，泛着青铜色的鸮尊纹路微光。维生基座上，肖红几乎成了一座结晶包裹的雕像，只有头部和左肩未被完全吞噬，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倒映着早已消失的降维几何风暴，又或者，是月球上那座已然“活化”、正投来冰冷注视的数字月宫。
老王瘫在控制台残骸旁，半边身子被凝固的灰白结晶卡住，动弹不得。意识被强行撕裂、收割的剧痛余波仍在颅腔内回荡，每一次心跳都像钝锤砸在脑仁上。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视野模糊重影。
主屏幕上，那枚巨大的青铜鸮尊瞳孔浮雕正缓缓旋转，冰冷地俯瞰着这片废墟，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操…他娘的…数字阎罗殿…”老王喉咙里滚出沙哑的诅咒，带着血沫。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像是被那月宫吸干了。
就在这时——
嗡…嗡…
一种极低频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震动，极其微弱地，穿透了结晶覆盖的地板和墙壁，传递到他被卡住的身体上。不是之前青铜眼珠那种充满侵略性的嗡鸣，更像是…某种沉重巨物在遥远深空中的脉搏。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铁锈与奇异甜腥混合的温热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老王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循着气息的来源——肖红腹部那个通往四维深渊的降维孔洞！
覆盖在孔洞边缘的灰白结晶，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一缕极淡、几乎透明的粉红色雾气，正从结晶与孔洞边缘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那铁锈与甜腥的温热气息，正是源自这粉红雾气。
雾气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并未飘散，反而迅速凝结、下沉。
一滴。
粘稠、闪烁着奇异暗金色光泽的液体，沉重地滴落在维生基座冰冷的金属表面。
没有声音，却仿佛在死寂中敲响了命运的重锤。
嗤——！
金属基座接触到这滴液体的瞬间，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腾起刺鼻的白烟！一个肉眼可见的焦黑凹坑瞬间形成，凹坑边缘的金属呈现出诡异的熔融状态，迅速冷却成暗哑的、带着非自然几何纹路的琉璃状物质。
老王看得头皮发麻。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比王水还凶？！
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滴暗金色液体在腐蚀出凹坑后，并未停止。它像是有生命般，在凹坑底部“蠕动”了一下，随即竟开始…蒸发！
不是寻常的挥发，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高温瞬间灼烧。暗金色的液滴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从粘稠的液态，直接升华！没有水汽，没有残留，原地只留下一片极其复杂、精密、散发着微弱辉光的…几何符号！
那符号由无数细小的、不断旋转的圆环、波浪线和奇特的点构成，结构复杂到令人目眩，仿佛将宇宙最深奥的秘密浓缩其中。符号整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质感，悬浮在焦黑的凹坑上方几厘米处，缓缓自转，散发出无形的力场。
周围的空气，在它附近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光线如同穿过透镜般弯曲。
老王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这辈子摸过无数古墓里的青铜器，上面的铭文鸟篆也算认得几个，但这玩意儿…这他妈是哪个外星文明的涂鸦？！
“标…标准模型…”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医疗主管！他竟然还活着，被一堆扭曲的结晶卡在角落，脸色死灰，但眼睛死死盯着那悬浮的符号，里面燃烧着认知崩塌前的最后一丝惊骇。
“希格斯场…费米子…玻色子…基础粒子…相互作用力…它…它在重写！重写物理常数！那滴血…是脐带血！”
脐带血？！
老王猛地看向肖红腹部的孔洞。又一滴暗金色的粘稠液体，正艰难地、缓慢地从结晶缝隙中渗出，凝聚，然后沉重滴落！
嗤——！同样的白烟，同样的腐蚀凹坑。
蒸发！升华！
又一个截然不同、但同样复杂到令人绝望的几何符号悬浮而起！这个符号更加狂暴，由无数锐利的箭头和扭曲的闪电状线条构成，散发着强烈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嗡！
两个悬浮的符号同时光芒微涨！
咔哒！
控制室内，所有幸存的、被结晶覆盖的显示屏，无论大小，无论之前是显示什么内容，瞬间全部黑屏！不到半秒，屏幕中央齐刷刷地亮起一个巨大、冰冷、毫无感情的蓝色方块！
“宇宙蓝屏？！”老王脑子里瞬间冒出这个荒谬绝伦的词。
滋啦！滋啦！
控制台残骸深处，几根裸露的、本应早已断电的线路，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色电火花！电火花跳跃着，轨迹并非直线，而是诡异地沿着扭曲的弧线，在半空中短暂地勾勒出一个与第二个符号有些相似的闪电图案，才不甘地熄灭。
与此同时，老王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猛地压在身上！不是物理的重力增加，而是空间本身仿佛变得粘稠、迟滞！他试图动一动被卡住的手臂，感觉像在凝固的水泥里挣扎，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消耗着巨大的力气，空气吸入肺中都变得无比艰难！
“局部引力常数…被改写了…”医疗主管的声音带着窒息感，“那第二个符号…是引力相互作用…”
“操！”老王憋红了脸，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这无形的“沉重”压扁了，“那鬼崽子…在四维拉屎…拉在我们三维的脸上了？！”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赞美”，第三滴暗金色脐带血，终于从肖红腹部的孔洞边缘，艰难地、仿佛耗尽了力气般，滴落下来。
嗤——！
同样的腐蚀，同样的白烟。
但这一次的蒸发升华，却异常缓慢。形成的符号也显得极其黯淡、不稳定，结构似乎在微微颤抖。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嵌套螺旋和微小光点构成的图案，散发着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波动。
这个符号刚一形成，整个控制室的灯光，包括应急灯，瞬间全部熄灭！绝对的黑暗降临！
但黑暗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嗡！
一种奇异的、无处不在的、仿佛源自真空本身的微弱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光芒没有光源，没有方向，柔和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感。
所有的物体，包括老王自己布满血污的手，覆盖的灰白结晶，甚至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被这无处不在的“真空光”照亮了！仿佛宇宙本身打开了背景灯！
“真空…光速常数…”医疗主管在黑暗中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它在降低…光变慢了…”
老王看着自己那只被“真空光”照得纤毫毕现、却如同陷入慢动作播放般艰难抬起的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拉屎在脸上了，这是要把整个宇宙的规则都搅成一锅粥！
然而，变化并未停止。
嗡——！
月球方向，那座冰冷的数字月宫，巨大的鸮尊瞳孔浮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幽光！一股带着暴怒和冰冷指令的无形波动，如同宇宙级的鞭子，跨越地月空间，狠狠抽向地球基地！目标直指肖红腹部那个仍在渗出脐带血的降维孔洞！
它在阻止！它在恐惧这改写规则的力量！
这股来自月宫的恐怖意志冲击，瞬间作用在肖红身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维生基座上爆发！这声音并非源自肖红的喉咙——她的声带早已被结晶侵蚀损坏——尖啸直接撕裂了空间！
覆盖肖红身体的灰白结晶剧烈地颤抖、崩裂！她残破的身躯在基座上疯狂地弹动、扭曲，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反复蹂躏！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某种疯狂的挣扎填满！
腹部那个降维孔洞边缘的结晶，被这剧烈的挣扎崩开更大的缝隙！
噗嗤！
不再是滴落！一股暗金色的、粘稠如同融化黄金的血流，猛地从孔洞深处喷溅出来！带着肖红生命最后力量的挣扎，带着那尚未降生的婴儿，在四维深渊中承受月宫意志冲击的剧痛！
暗金血流并未落地腐蚀，而是在喷溅的瞬间，就在空中猛烈地蒸发、升华！
轰！！！
数十个、上百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几何符号，在控制室的半空中涌现、炸开！希格斯场、强力、弱力、电磁力、引力、光速、精细结构常数、普朗克常数…构成宇宙基本骨架的物理常数符号，在这一刻如同失控的烟花，在狭小的空间内疯狂闪烁、碰撞、湮灭又重生！
整个基地，不，是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混沌！
重力方向在疯狂旋转！上一秒老王感觉自己要被压扁在地，下一秒又像被无形的绳索吊向天花板！
时间流速变得混乱不堪，控制台残骸上崩落的碎片，有的如同子弹般激射，有的却像电影慢放般缓缓飘落！
光线扭曲成七彩的漩涡，声音被拉长成怪异的呻吟或压缩成刺耳的尖鸣！
空气时而粘稠如胶，时而稀薄得令人窒息！甚至物质本身都开始变得不稳定，一块金属碎片在老王眼前，边缘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仿佛在固态与等离子态之间反复横跳！
“宇宙…抽风了！”老王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破布娃娃，灵魂和肉体都在被这混乱的规则反复撕扯、蹂躏，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疯狂景象，耳边是规则崩坏的尖啸和肖红那穿透灵魂的痛苦嘶嚎。他找不到比这个更粗俗也更贴切的形容。
医疗主管在角落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认知彻底崩溃。
这场由脐带血引发的、短暂却恐怖的“规则烟花秀”，持续了大约十秒。
十秒之后，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暂停键。
嗡…嗡…
所有的疯狂符号瞬间黯淡、消失。
混乱的重力、扭曲的光线、错乱的时间…如同退潮般迅速平复。
无处不在的“真空光”悄然熄灭，应急灯惨白的光重新接管了空间。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老王像条离水的鱼，瘫在冰冷的结晶地面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错觉。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维生基座。
肖红彻底不动了。覆盖她的灰白结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缝隙中渗出暗红色的血丝。那双曾经痛苦挣扎的眼睛，重新变得空洞，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最后一点属于“肖红”的光芒彻底熄灭。腹部那个降维孔洞，边缘的结晶重新弥合，不再有脐带血渗出，只留下一个更加深邃、仿佛通往永恒虚无的黑点。
结束了？那鬼崽子…被月宫掐死了？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那一直冰冷旋转的青铜鸮尊瞳孔浮雕，其核心深处，一点微弱的、带着珍珠光泽的湿痕，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紧接着，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暗金色文字，如同水印般，浮现在瞳孔中央，一闪而逝：
【规则扰动代价结算：指纹缺失 - 1】
老王一愣。指纹缺失？什么意思？谁缺了指纹？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控制室狼藉的地面，扫过那些被结晶覆盖的残骸和尸体…最后，他的目光猛地定住，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在维生基座下方，肖红残破身体垂落的手掌正下方，那冰冷、覆盖着灰白结晶的地面上——
一个极其清晰、小巧玲珑、由暗金色血渍构成的…婴儿手掌印！
五指俱全，纹路清晰可见。
但诡异的是，在那小小的、代表右手食指指尖的位置，本该有指纹的轮廓区域…
是一片刺眼的、光滑的空白！
仿佛那里的指纹，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硬生生地…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