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孟雁子的工牌在锁骨处撞出轻响。
她扶着社区值班室的门框,脚踝上的绷带被晨露洇得发凉——昨夜暴雨里李咖啡背她翻上台阶时,绷带边缘蹭到他湿透的衬衫,此刻那片潮湿竟还贴着皮肤,像道甩不脱的热痕。
小周从打盹的臂弯里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你脚怎么了?
雁子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她的目光先落在电脑屏幕上——小周没关的古城记忆地图老酒馆的坐标旁光标还在闪烁,像颗不安分的星子。
手指刚触到键盘,工牌夹层里的焦纸片突然硌了她一下。
那是火灾现场捡的,被雨水泡软后黏在塑料膜上,像块化不开的旧伤。
她鬼使神差点开李咖啡行为日志。
标题栏的不必再记四个字是她凌晨改的,可文档里还是整整齐齐列着:2月14日,他说情人节调不出甜酒,因为甜要自己尝3月7日,爬山时他走在最后,总替我挡住凸起的山石5月暴雨夜,他背我时喘息频率是每分钟42次......每一条都带着时间戳,连他说你值得来时睫毛抖了三抖都记着。
鼠标悬在键上,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次删日志是在吵架后,他说你记这些像在给我判刑,她就删了,可半夜又从回收站捞回来——原来有些东西,删了反而记得更清。
的一声,小周的手机弹出群消息。
她凑过去看,是小周发起的火灾口述史征集,配图是昨夜救援时李咖啡背着她跑过积水的背影,雨披下他的肩头绷成一道直线。
姐,咖啡哥昨晚背你回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小周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其实上周他就偷偷给社区送过应急药箱,说是替驴友群备的......
雁子的手指猛地蜷起,文档窗口地合上。
电脑屏幕映出她发红的眼尾——她当然记得那药箱,3月12日下午三点送到,箱子里除了创可贴还有盒润喉糖,因为她总在社区大喇叭前喊哑嗓子。
可她更记得上个月他说我们这样算什么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砸在他头顶,像在替她数着不合适的次数。
别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小周歪头看她:可你们......不是快好了吗?
快好了?
雁子望着窗外泛白的天空。
昨夜他调的那杯清水里,糖的甜还在舌尖打转,可盐的涩已经漫到喉咙——他说宁愿你忘了他,可她连他说这句话时喉结动了几下都记得。
记得太清的人,怎么敢信快好了不是错觉?
有些事,越接近,越像错觉。她转身拉开抽屉,把保温壶塞到最深处。
那是李咖啡去年冬天送的,壶身还留着他贴的便利贴:热咖啡要配热心事。
此刻壶底抵着她的掌心,凉得刺骨。
李咖啡的旧保温壶是在天刚放亮时被灌进热咖啡的。
他蹲在老酒馆的煤炉前,壶嘴冒出的白汽糊了眼镜片——雁子说过,雨天喝热的才不犯头疼。
便签纸在吧台上摊开,他用马克笔写你说过,雨天喝热的,写了三遍才满意,墨迹在纸背洇出小团晕。
又去送咖啡?马姨擦着酒杯笑,上回送的姜茶她搁凉了才喝。
凉了也喝,说明她瘦着。李咖啡把壶塞进帆布包,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他经过酒架时,指尖扫过那瓶没开封的接骨木糖浆——上回吵架时雁子说你调的酒太甜,像在哄小孩,他就把甜酒材料全收起来了,可昨夜那杯清水里,他偷偷多放了半勺糖。
朱雀门值班室的石阶还沾着雨珠。
李咖啡走到巷口时,正看见雁子低头往外走,工牌在胸前晃,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她脚踝还疼。
他张了张嘴想喊,可她没往酒馆方向看一眼,鞋跟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像在敲他的心跳。
他站在原地,帆布包的背带勒得肩膀发酸。
最后他把保温壶轻轻放在石阶上,歌单压在壶底——那是她在群聊里提过一次的《城墙谣》,他翻了半本旧歌本才找到谱子。
转身时晨风吹起衣角,他对着空气说:我不怕你不来,我怕你来了,又把自己锁回去。
下午的老酒馆飘着奇怪的味道。
李咖啡往调酒杯里倒昨夜接的雨水,又打开录音笔——里面存着雁子念社区通知的声音,各位居民注意,近期......他用镊子夹起一片杯沿的唇印残片,那是今早她喝清水时留下的,浅粉的,像朵没开全的花。
这算什么酒?马姨凑近看,水不像水,酒不像酒的。
在场李咖啡把所有东西搅在一起,清水泛起细小的涟漪,她总怕记不住未来,可我想让她知道,我正活在她存在的每一秒。他把酒倒进粗瓷杯,摆在雁子常坐的位置,杯底压着张纸:这次不等你记住,等你看见我。
傍晚的后巷被夕阳染成暖黄色。
雁子下班路过时,一眼就看见石阶上的保温壶。
壶身结着层薄灰,歌单被风吹得贴在壶底,咖啡早就凉透了。
她弯腰拾起,指尖触到纸条边缘,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上回他写你值得来的纸条,她夹在笔记本里,结果翻到起毛边。
吉他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是《城墙谣》,他第一次见她时弹的,弦音带着点跑调的笨拙。
雁子靠在院墙上,闭着眼——雨夜伏在他肩上时,他的心跳也是这样,快得像要撞破胸腔;他说抓紧我时,后颈的碎发扫过她的手背,痒得她想笑。
音乐突然停了。
酒馆的门没开,灯也没亮,只有窗棂露出一线昏黄。
老陈坐在巷口的长椅上,抽着烟,烟蒂在暮色里明灭:门没坏,可她不肯推。
雁子的手指在保温壶上慢慢收紧。
远处传来王姨的唤声:雁子啊——她抬头,看见王姨站在火灾后重建的院门口,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还扬着,像要抓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