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七天清晨,双生槐下的青石上都会准时出现一杯热咖啡。
孟雁子蹲在树根旁,手指刚碰到杯壁就缩了回来——温度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她冬天总抱怨的“刚好能暖手又不烫”的38度。
浅度烘焙的耶加雪菲咖啡的香气裹挟着可可粉的甜味,在晨雾中散开成一张细网,网住了她发梢凝结的露珠。
第七天的标签纸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今早七点,我来过”的字迹在指腹下洇开,就像一块没擦干净的泪痕。
监控室屏幕的蓝光映照着她的眼尾,光标在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背影上反复拖动——左肩上的背包带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那是三年前咖啡蹲在回民街巷口,用奶奶留下的红线系的。
那天他举着歪歪扭扭的背包冲她笑道:“雁子,等我出人头地,换个带铆钉的新包。”
“孟姐?”保安老张敲了敲玻璃窗,“这监控是社区的老型号,只能拍到三米以内。那个背影……您真觉得是他吗?”
雁子拔下U盘时,金属接口烫得她指尖生疼。
她没有回答,转身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控制台,碰倒的马克杯“当啷”一声——那是咖啡去年情人节送的,杯壁上还留着他用丙烯画的双生槐,现在被她用修正液涂得斑斑驳驳。
老灯踩着梯子修路灯时,正好撞见了第八天送咖啡的场景。
他拧螺丝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背对着他,弯腰放咖啡时左膝不自然地弯了弯,那是三年前爬南五台时留下的旧伤。
“小同志!”老灯脱口而出想要呼喊,又及时把话咽了回去。
男人的肩膀抖了抖,但没有回头,只是加快动作转身离开了。
老灯看见他握着咖啡壶的手在颤抖,可壶身却稳稳当当,不像三年前离开这座城市的那晚,他醉得把老酒馆的雪克壶摔成了碎片。
“他的手还在抖,”老灯蹲在社区凉亭里,对着小年的录音笔说道,“但这次,壶没碎。”
小年推了推眼镜,把录音笔里的脚步声放大了十倍:“左脚落地比右脚慢0.3秒,步频每分钟112次——和去年咖啡帮我搬民俗资料时一模一样。”他翻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双生槐下的“热咖啡现象”:“第1天,杯口边缘有奶泡残留,是左手拿的杯子;第3天,可可粉叶尖向右偏了20度,他习惯用右手;第7天……”
“够了。”吴妈端着搪瓷缸子从后面插了进来,缸里的茉莉花茶冒着热气,“年轻人的事儿,你们两个大男人凑什么热闹?”她瞥了一眼小年的笔记本,转身在工坊门口放了一把褪色的蓝伞:“明天下雨。”
第二天清晨,雨丝细得像纺线,雁子撑着黑伞跑到双生槐下时,那杯咖啡正躲在废墟的屋檐下。
蓝伞斜斜地支着,伞骨上“老马家泡馍”的广告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就是吴妈前天放的那把。
她伸手摸了摸伞柄,木头上还残留着体温的余温,就好像有人刚刚把伞挪过来。
“装神弄鬼,还不是舍不得?”吴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雁子回头,看见她正往树根旁撒小米,“李杏奶奶,你孙子今儿又来了。”风卷着雨丝掠过树冠,新抽出的槐叶轻轻颤动了一下,倒像是回应了似的。
第八天晚上,雁子翻出了实验室的温感显影剂。
她蹲在工作台前,用棉签在杯底涂了一层透明液体——只有接触体温超过30秒,才会浮现出她手写的“你敢不敢喝完再说?”。
凌晨五点,她缩在工坊的暗处,盯着双生槐的方向。
天还没有完全亮,青石板泛着冷光,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玉石。
六点五十八分,那个穿着灰色外套的人准时出现了。
他低头放咖啡时,雁子看到了他后颈那道淡粉色的伤疤——那是三年前爬终南山时被野藤划伤的,当时她给他涂了半管红霉素软膏,一路上念叨着“下次爬山戴帽子”。
男人的手指碰到杯底时,顿了顿,在晨雾中抬起头来。
雁子屏住了呼吸——他的脸大半被帽檐遮住了,但那道伤疤、露出的那截锁骨,还有背包带上歪歪扭扭的红绳结,全都是刻在她记忆里的印记。
他突然笑了,低下头时帽檐滑落,露出了眼尾那颗泪痣。
雁子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开,就像终南山顶的雷声。
他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和三年前在老酒馆调“初遇”特调时一模一样。
杯底的显影剂在他唇边晕开,“我在”两个字像一团小火苗,映着他嘴角沾着的可可粉。
“雁子。”他轻声说道,声音混着雨丝钻进了她的耳朵,“这次,不是告别。”
雁子冲出门时,只看到那个灰色的背影转过了巷口。
风卷着他的话飘了过来:“去把《记忆交易账本》翻到新的一页。”她站在雨中,掌心还留着刚才攥伞柄时掐出的月牙印。
当晚,雁子坐在书桌前翻开了黑皮笔记本。
《记忆交易账本》的纸页泛着旧时光的黄色,前几页记录着“交易:用咖啡的12条未读消息,换妈妈最后一次清醒的笑容”,“交易:用南五台的合照,换他离开时说的‘等我’”。
她握着钢笔,笔尖在新的一页上颤抖了三下,终于落下:“今日交易:删去‘我怕你忘了我’,换回‘我信你回来了’。”
合上本子时,颈间的U盘链硌得她锁骨生疼。
那是三年前他塞给她的,说“里面存着我所有没说出口的话”。
她轻轻地把U盘按进双生槐下的土坑,月光透过新叶洒下来,在土面上织出细碎的银网。
远处钟楼的钟声突然响起,一下,两下……第七下时,雁子闻到了风中的槐花香。
她摸了摸树根旁的青石——明天清晨,应该会有第九杯热咖啡了。
七夕夜,雁子照例来守树。忽见李咖啡站在第三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