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宸兴冲冲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像献宝一样捧出了那台黑色的富士cardia travel相机。
他熟练地打开镜头盖,检查了一下背后的胶卷计数窗,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万事俱备的、胸有成竹的笑容。“当当,我们的功勋道具!”
张甯看着他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莞尔。她接过相机,在手里掂了掂,入手是冰凉而坚实的金属与塑料质感。她想起彦宸“出卖”给母亲的那本相册,又不禁恨得牙痒痒:“什么功勋道具!?我看是罪魁祸首!”
彦宸连忙接过来,护仔地说:“怎么这么说啊!?赶紧的,开始…”
他立刻进入了“战地摄影师”的角色,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煞有介事地勘察着地形和光线。
“光线不行,”他对着窗户指指点点,眉头紧锁,像个挑剔的艺术大师,“自然光太柔和了,体现不出我们这片星图的立体感和那种……那种充满了智性博弈的冷酷美感!得开灯,用人造光源,制造光影反差!”
他说着,便跑去“啪”地一声按下了客厅的顶灯开关。那片原本在晨光中显得静谧而柔和的星图,瞬间被明亮的灯光照得纤毫毕现,每一根丝线,每一张卡片,都投下了锐利的、纵横交错的阴影,像一幅充满了未来主义色彩的抽象画。
“对,就是这个感觉!”彦宸满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将镜头对准了张甯,开始发号施令。
“来,师父,”他将相机举到眼前,透过取景框,将镜头对准了正捧着热茶、安静地站在星图下的张甯,语气轻快地像一个片场的导演,“咱们先给总设计师、首席战略官、最终裁决者张甯同志,拍几张工作照,以作留念。”
张甯看着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拒绝。她顺从地放下茶杯,接受了他的调度。
“哎,对,就是这个表情,”彦宸的声音从相机后面传来,带着一丝兴奋的指挥口吻,“看着那个‘石油美元’的节点,眼神要专注,要像在思考一个关乎世界格局的重大问题……对对对,就是这样!”
“咔哒。”
快门的声音清脆而温柔,在安静的客厅里,像一声小小的礼炮。
“好,我们换一个,”他像是玩上了瘾,开始指挥她做各种动作,“手,伸出来,指一下那个代表英国舰队的节点,对,就像女王在检阅她的无敌舰队一样……要有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
张甯几乎要被他那夸张的言辞给逗笑了,但还是史无前例地配合着,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向那条代表着“追随”的红色丝线。
“咔哒。”
“完美!再来一张!你拿起那张写着‘萨达姆’的卡片,拿上笔,做出一个要修改的动作,对,就像你当时纠正我的那个逻辑漏洞一样,眼神里要带着那种‘你这个愚蠢的凡人’的智慧光芒!”
“你才是愚蠢的凡人。”张甯终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但手上还是依言拿起了那张卡片,眼底的笑意,却比任何她假装出来的“智慧光芒”,都要动人。
“咔哒。”
一连串的快门声后,彦宸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相机,脸上洋溢着拍出了绝世佳作的骄傲。
终于,在拍完了七八个姿势各异的“艺术照”后,彦宸总算心满意足地宣布:“师父的单人部分,圆满杀青!下面,该轮到本剧的另一位男主演了。”
张甯笑着将相机从他手中接了过来,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调侃道:“请问男主演,您需要我为您设计什么样的角色和情绪?”
“那可不用!”彦宸大手一挥,脸上立刻换上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惫懒和搞怪的笑容,“我的风格,是本色出演,主打一个真实!”
他说着,便一头扎进了那片“星图”之下。
下一秒,当张甯举起相机,从取景框里望过去时,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见彦宸不知从哪里扯下来一根长长的、写着“对伊拉克实施经济制裁”的纸条,用口水将它粘在了自己额头上,双手僵直地向前伸着,双脚一蹦一跳,还用嘴吹得纸条一下一下地向上翻飞。
张甯被他这副活宝样逗得乐不可支,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指尖的快门也跟着按了下去。
“咔哒。”
将这个“中式僵尸”的形象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还没等她放下相机,彦宸又换了新花样。他扯下那张“符咒”,又顺手拿过两张圆形的、标注着“欧佩克”和“国际能源署”的卡片,像戴眼镜一样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然后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自以为很睿智的鬼脸。
“咔哒!”
然后,他又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英文缩写的剪报卷成一个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头顶的星图,模仿着伟人指点江山的气势,用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他自己瞎编的“外语”。
“咔嚓!咔嚓!咔嚓!”
张甯的笑声几乎没有停过。她看着那个在镜头前尽情耍宝、将他们过去一百多天里严肃的研究成果,全部当成自己搞怪道具的大男孩,心中的那份离愁别绪,早已被这阵阵笑声冲刷得无影无踪。她笑得快要拿不稳相机,她一边努力稳住呼吸,一边将他这副滑稽又张扬的模样,永远地定格在了胶片之上。
“好了好了,别闹了,”她笑着放下相机,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胶卷都要被你一个人浪费光了。”
“别啊!”彦宸意犹未尽地扔掉“宝剑”,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过来,“最关键的一张还没拍呢!”
“两位主创的收官合影,必须得有!这叫……有始有终!”
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揽过张甯的肩膀,将她带到了那片星图的正中央。空间不大,两人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张甯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少年汗水气息和淡淡肥皂味的、干净的味道。她心尖微微一颤,一个念头如流星般倏然划过脑海。
“没有三脚架,只能这么拍了。”彦宸单手举起相机,用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将手臂伸得笔直,试图将两个人的脸和头顶上那片复杂的网络,都框进小小的取景器里。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彦宸在取景框里调整着角度,一边指挥着,一边用肩膀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又将她往自己身边挤了挤。
现在,他们的肩膀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张甯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微微震动。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只好将目光投向前方,假装认真地看着镜头。
“好了,准备啊!”彦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他将无名指,轻轻地搭在了快门键上。
“看镜头啊,师父!笑一个!”他大声喊着,调整着手臂的角度。
张甯仰起脸,看向那个小小的镜头,努力配合着挤出一个笑容。
“准备了啊!三、二、一!”
“咔哒——”
第一张合影,定格了。照片里,两人并肩而立,笑容都有些僵硬,但背后的那片宇宙,却无比清晰而辉煌。
“不行不行,这张太严肃了,跟拍证件照似的!”彦宸不满地摇了摇头,立刻决定再来一次,“再来一张!这次咱们自然一点!师父你别那么僵硬,靠近我一点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揽着她肩膀的手臂,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一次,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了任何缝隙。张甯的脸颊,几乎能感受到他脖颈处传来的温热吐息。她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好了,就这个距离!”彦宸对两人此刻的亲密姿态,表示出了极大的满意。他再一次高高举起相机,用无名指,笨拙地摸索着那个小小的快门按钮。
“看着我……不是,看镜头!再来一次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因为紧张而产生的轻微颤抖。
“看镜头,笑一个!三……”
张甯的唇角,顺从地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二……”
他的声音似乎更近了,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气。
“一!”
就在他喊出“一”的那个瞬间,张甯预想中的“咔哒”声,并没有立刻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脸颊上一个突如其来的、无比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他的嘴唇,像一片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羽毛,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印在了她的面颊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紧接着,伴随着他嘴唇的离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才终于响起。
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刻——画面里,少年带着得逞的、灿烂的笑容,而他身边的少女,则是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来不及反应的、纯粹的震惊与错愕。
做完这一切,彦宸的心脏狂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甚至不敢去看张甯的脸,大脑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这一下,绝对是捅了马蜂窝了!按照剧本,接下来迎接他的,必然是一场夹杂着“怒斥”和“追打”的狂风暴雨!
他几乎是在快门按下的瞬间,松开揽着的张甯臂膀,转身就准备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案发现场”。
然而,他才刚迈出半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就猛地从身后传来。
一只手,快如闪电,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拍过来或推过来,而是精准地、一把攥住了他的后颈。那只手并不大,甚至称得上纤细,但此刻却像一把铁钳,牢牢地锁住了他命运的咽喉。
彦宸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像一只被命运扼住了后颈的猫,动弹不得,脸上那副准备开溜的惊慌表情,还凝固在那里。
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准备迎接那张羞愤交加、即将爆发的脸。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冷平静、仿佛盛着一汪千年寒潭的眸子里,此刻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像是被投入了一把碎钻,映着窗外的天光,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野性的、灼人的光芒。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和羞辱,反而是一种他完全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果然如此”的了然,“你终于敢了”的赞许,以及某种……某种破釜沉舟、准备亲自下场的决心的光。
她的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却足以让他通体生寒的笑意。
那笑容,让他所有预设好的剧本,瞬间化为了一堆废纸。
彦宸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作聪明,以为成功戏耍了饲养员的猴子,却在逃跑的瞬间,被饲养员一把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然后发现,饲-养-员-她-会-笑。
这比她直接一拳打过来,要恐怖一万倍。
彦宸的大脑彻底宕机了。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所有最坏的预案。他那颗自诩能推演世界格局的脑袋,此刻变成了一团浆糊,只能凭借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开始语无伦次地胡乱辩解。
“我……我我……我那个……”他结结巴巴,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师父,你听我解释!是……是相机先动的手!不是!是我的手!手滑了!”
他看着张甯的脸越来越近,那双眼睛里的火焰也越来越盛,烧得他心惊胆战。他急得快要哭出来,赶紧改口:“不对!是嘴!嘴滑了!真的!刚才拍照,角度太刁钻,一不小心就……就亲上去了!绝对是意外!纯属意外!”
张甯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光芒更盛,嘴角的弧度也更深了。她手臂微微用力,就将他那颗僵硬的头颅,又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几分。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一臂。
他看着张甯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和她脸上那抹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的笑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写满了惊慌失措的、蠢到极点的脸。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师父!”彦宸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咱们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要讲道理,不能搞暴力……你……你先松手,我给你写一份八千字的深刻检讨……”
她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在欣赏他这副丑态百出的、濒死挣扎的表演。
然后,她拉着他的脖子,又向前了一步。
现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带着一丝丝甜味的呼吸,轻轻地喷在他的嘴唇上。
彦宸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别……别打脸行不行?”他几乎是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语气,发出了最后的央求,“我……我下周还要靠这张脸去参加元旦汇演呢……”
他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清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簇让他心悸的火焰,看着她那微微张开的、泛着水光的樱唇……
等等。
张开的……樱唇?
彦宸的脑子里,一个无比荒谬、也无比惊悚的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轰然劈下。
“不……不是……她真要动口啊?!”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便看见张甯的脸,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
她踮起了脚尖。
一股混合着少女清甜体香与淡淡茶香的气息,瞬间将他完全包裹。他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像两把即将振翅的蝶翼。
然后,他的嘴唇上,便感受到了一阵柔软、温热、却又带着几分笨拙和蛮横的压力。
张甯,吻了上来。
那根本算不上一个吻。
那更像是一场毫无章法、也毫无经验的、柔软与坚硬的笨拙碰撞。她的动作里,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决绝,仿佛一个苦练了十年剑术的剑客,在第一次面对敌人时,紧张地忘记了所有精妙的招式,只是凭着本能,用尽全力地,将自己手中的剑,向前递了出去。
“唔……”
彦宸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先是被两片柔软温热的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牙齿,就和另一排坚硬的东西,清脆地、又无比尴尬地,“嗑”在了一起。
唇齿相依。
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