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湿气裹着松针的苦香直往领口钻,地面腐叶混着泥,踩上去像踩进浸了水的棉絮里。
白桃的布鞋刚沾到湿土,就听见小梅轻呼一声——那枚铜铃在小丫头掌心震得发颤,水纹刻痕撞着皮肤,竟在她手背上蹭出两片淡红。
白姐姐,它......它在抖。小梅仰起脸,睫毛上凝着夜露,比刚才厉害多了。
白桃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铜铃,震颤便顺着骨缝往腕间钻。
这震颤不像普通机关触发前的嗡鸣,倒像是......某种急切的催促。
她想起李秀才给的纸页上那句雷雨天莫入,石缝漏汞,可此刻无雨无雷,漏汞的石缝又在哪儿?
把灯往左边打。她侧头对陆九说。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前方三步远的草丛,腐叶下隐约露出半块青石板,边缘刻着残缺的坤卦纹。
白桃心头一跳——祖父笔记里提过,坤地道的阴穴入口常以卦纹石为引,二字在残卷里被朱砂圈了三遍,旁注藏毒藏阵藏人心。
小心。她刚扶住小梅肩膀,左侧草丛突然传来枯叶碎裂声。
三个裹着粗布短打的身影窜出来时,白桃甚至闻见了他们身上的土腥气——那不是普通村民,是混着松节油味的伪装。
为首那人抬手时,袖口滑出半截乌木弩机,弩箭尖泛着幽蓝,是浸过鹤顶红的。
陆九的反应比风声还快。
他松开小梅的手,转身时已扯下领口的蓝布手巾蒙住半张脸,步态陡然变跛,踉跄着撞向最右边的敌人:老总行行好,俺们是......话音未落,他的手已扣住对方手腕,反折的骨响混着敌人闷哼,乌木弩机掉在白桃脚边。
白桃弯腰抄起弩机的瞬间,银针已从袖中滑出。
她反手抓住小梅手腕,风池、内关、合谷,三针连下;另一只手快速在自己腕间点了七下——阿爷说过,这七处穴位能截住七成毒血。
小梅疼得缩了缩,却咬着唇没出声,只攥紧铜铃的手指关节发白。
他们在走坤位。白桃盯着敌人的移动轨迹。
为首那人往左虚晃,次者往右包抄,第三个人却直挺挺往她跟前来——坤卦六爻,初爻潜、二爻直、三爻轸,这是直方大的杀阵!
她突然提高声音:小梅,摇铃三下,用劲!
铜铃清响撞破雨雾的刹那,地面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白桃眼尖看见青石板缝隙渗出暗红液体——是汞!
李秀才说的石缝漏汞原是陷阱引,而铜铃震颤本就是触发机关的钥匙!
为首那人正踩上汞线,脚下的腐叶突然塌陷,他惊呼着往下坠,另外两人想退,却被塌陷的泥浪卷着一起掉了进去。
陆九拽起白桃胳膊。
白桃反手拉住小梅,三人借着塌陷的冲力往前跃。
小梅的麻花辫扫过白桃脸颊时,她听见小丫头抽了抽鼻子:白姐姐,底下有股怪味......像阿娘床底下的药罐。
断崖边的岩缝窄得只能挤下三人。
白桃背抵着湿冷的石壁,听着陆九粗重的喘息就在耳侧。
小梅缩在她怀里,铜铃还在震,这次震颤轻了些,却多了丝温凉,像有人隔着铜壳轻轻摸她掌心。
它好像......在找什么。小梅低头盯着铜铃,眼尾沾着泥点,刚才掉陷阱那会儿,它抖得更凶了,现在......现在像要往那边去。她抬起手,指尖指向断崖另一侧的小径。
白桃心口一跳。
帛书里那句人心即宝藏突然浮上来——难道这铜铃不是机关钥匙,而是......记忆的引子?
她望着小梅沾泥的小脸,想起白芷咽气前塞给她的襁褓,想起襁褓里那枚刻着字的长命锁。
铜铃上的水纹刻痕,和长命锁的缠枝纹,似乎......能接上?
看这个。陆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从怀里摸出枚铜牌,染血的部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刚才夺弩机时从那家伙怀里摸的。
白桃接过铜牌,背面的樱花纹和特高课三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日军特工混进村民里,显然早就在等他们——李秀才的路线图,是不是......
断崖后的风突然转了方向,送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苦艾香。
小梅的铜铃又轻震起来,这次震颤的方向,正对着小径尽头那团淡灰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