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的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时,耳膜还在嗡嗡作响。
暗道口闭合的闷响像一记重锤,将最后一丝希望也砸进了石缝里。
她蜷起膝盖,指尖触到衣襟夹层那枚瓷瓶,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是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九转还魂丹”,可此刻空气里的焦糊味混着下沉时扬起的石粉,呛得她喉间发腥,哪里还顾得上吃药。
“咳——”她捂住嘴,尝到血锈味。
穹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下来,离她头顶不过两丈高了。
白桃猛地扯下颈间银链,那枚刻着“药王宗”的青铜小鼎在晃动的烛火下泛着冷光。
祖父说过,鼎中藏着“观气诀”,可现在……她突然顿住,鼻腔里涌进一股腐木混着艾草的气息——空气虽然稀薄,却并非完全静止。
“醒神露。”她咬开瓷瓶塞的动作几乎是本能的,药雾冲进鼻腔的瞬间,刺痛顺着泪腺窜到眼眶,眼前的重影总算散了些。
白桃扶着墙站起来,靴底碾过几片焦黑的艾草叶。
刚才鬼面撞翻的烛台还在角落苟延残喘,火舌舔着岩壁上的画像——那是幅《青囊授受图》,药圣张仲景正将一卷帛书递给弟子,画框下方的石纹有些异样。
她凑近细看,指尖擦过画像边缘,石屑簌簌落下,露出一行极小的铭文:“风起于青萍之末,藏于无形。”白桃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三个月前在苏州老宅翻到祖父笔记时,那页“气机五行图”上正写着同样的句子——“风为巽,巽主入,藏于无形处可破局”。
她抬头望向穹顶,果然在西北角的石壁上发现个拇指大的风孔,细弱的气流正从那里漏进来。
“白桃!”韩无忌的尖笑像根细针,扎破了她的专注。
鬼面已经绕到左侧,刀鞘在岩壁上刮出刺耳鸣响;韩无忌站在右侧,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青灰,手里举着把勃朗宁。
白桃摸出银针筒,指腹在筒底的暗扣上一按,三枚银针“叮”地落进掌心。
她反手蘸了蘸腰间药囊里的“迷香散”——这是用曼陀罗和闹羊花磨的粉,遇风即散,能让人瞬间呛咳。
“小心风孔!”她在心里喊了句,手腕一抖,银针擦着鬼面的耳际射向西北角。
第一枚扎中风孔边缘的石砖,第二枚擦过韩无忌的帽檐,第三枚精准钉进风孔深处。
果然,三枚银针像三把小扇子,将风孔里的气流搅得更急了。
迷香散顺着风势炸开,鬼面的刀“当啷”落地,他捂着口鼻后退,喉咙里发出闷吼;韩无忌的眼镜滑到鼻尖,他踉跄着撞翻供桌,烛台骨碌碌滚到白桃脚边。
机会!
白桃弯腰抄起烛台,借着晃动的火光冲向高台。
画像后的铜环蒙着层铜绿,她解下药囊里的“松油膏”——这是用松脂和醋调的,专门用来软化金属锈迹。
指尖抹上铜环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铁闸下落的轰鸣——刚才拉动铜环时,她分明触到了墙内的机括。
果然,数道铁闸从穹顶砸下,将鬼面和韩无忌隔在对面,金属摩擦声里混着鬼面的怒吼:“老子扒了你的皮!”
白桃没空理他。
高台下的木柜上刻着“青囊”二字,锁孔里塞着半枚玉璜——和小梅怀里的铜符正好能拼成完整的“乾坤印”。
她摘下耳坠上的碎玉,轻轻一撬,锁扣“咔”地弹开。
泛黄的绢帛在烛光下展开时,她的手突然抖了——封面用朱砂写着“非心正者不可触”,和三年前在秦淮河底石棺上看到的警示一模一样。
“白芷师姐……”她想起那个总把药锄擦得锃亮的姑娘,想起她替自己挡枪时,血珠溅在《伤寒杂病论》上的样子。
白桃闭了闭眼睛,指尖终于按上绢帛。
残卷里的字突然活了,墨迹像溪水般流动,最后凝成“五行封印术”五个大字。
她猛地抬头——穹顶只剩一丈高了,鬼面正用刀劈砍铁闸,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
“只能赌一把。”白桃将残卷捧到中央祭坛,祭坛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青铜炉,炉里堆着细碎的香灰。
她摸出火折子,点燃炉边的“焚经香”——这是用樟木和艾草混着朱砂制的,师父说过,“焚经香起,万典成灰”。
烟雾腾起的刹那,四周的木柜突然自动打开,一卷卷典籍“唰唰”飞出,《千金方》《黄帝内经》《针灸甲乙经》……在烟雾里打着旋儿,书页先是泛黄,接着焦黑,最后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像群黑蝴蝶往穹顶飘去。
“不——”韩无忌的尖叫被铁闸挡住,闷得像从井底传来。
白桃盯着那些飞灰,眼眶发烫。
祖父说“护的是一口气”,原来这口气不在典籍里,在它们宁为灰烬也不落在敌人手里的决绝里。
“啪!”
金属碎裂声比她的心跳还响。
鬼面竟用刀挑断了铁闸的锁链,他的半边脸都是血,鬼面只剩半片挂在耳后,露出下面狰狞的刀疤。
匕首的寒光刺痛了白桃的眼睛,她不退反进,左手撒出“止血砂”——这是用白及和煅龙骨磨的粉,虽不能伤敌,却能迷眼。
鬼面的刀偏了半寸,擦着她锁骨划过,火辣辣的疼。
她右手的银针已经刺出,精准扎进对方腕部的合谷穴——这是手阳明大肠经的原穴,刺中了手筋便会麻痹。
“你不懂医,更不懂命。”白桃压着鬼面的手腕,听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她扯下自己的腰带,将鬼面反绑在祭坛柱上,转身时,发现那堆飞灰正往中央凝结。
半透明的玉简浮在半空,像块被月光泡软的玉,上面还沾着没烧尽的墨痕。
“祖父,我守住了。”她伸出手,玉简轻轻落进掌心。
话音刚落,玉简表面突然泛起青光。
“魂归青囊,脉承不灭”八个字像被风吹开的涟漪,从中心往四周漾开。
白桃还没来得及细想,整座大厅突然剧烈震动,脚下的岩石发出碎裂声。
她踉跄着抓住祭坛,却见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黑黢黢的,像张要把一切都吞进去的嘴。
“白桃——”鬼面的嘶吼被震动撕成碎片。
白桃感觉掌心一松,玉简掉进了裂缝,紧接着她的脚也悬空了。
下坠的风灌进衣领,她看见穹顶的画像在眼前倒转,看见鬼面扭曲的脸越来越小,最后,眼前一黑,落进了一片柔软里。
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腰,带着植物特有的温凉。
白桃眯起眼,朦胧中看见四周飘着淡绿色的光,像极了药庐后山上的萤火,可比萤火大得多,也亮得多。
她伸手去碰最近的光团,指尖刚触到,那光便“呼”地散了,变成一串细碎的光斑,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