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青瓦檐角时,回春堂的青布招牌被风掀起一角,字上的金漆在光里晃了晃。
白桃垂眸替老妇把脉,指腹搭在寸关尺上,脉息细若游丝,倒不似普通血虚。
她余光瞥见老妇耳垂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唇角有极淡的焦痕——那是长期吸入影面香后,香灰随呼吸黏在黏膜上留下的印记。
这香中统高层密室才用,说是安神,实则掺了微量曼陀罗,让人放松警惕时吐真言。
老婶子这是气血两虚,需静养。白桃声线温软,指尖却在老妇腕间轻轻一扣,试出对方肌肉紧绷——果然不是普通病人。
她转身取药时,袖中巴掌大的照脉镜悄然滑出,镜面斜对街角。
镜中倒影里,挑担菜贩的左肩比右肩低半寸,布衫下鼓起的弧度太规整,分明是藏了枪。
药柜抽屉拉开的声响里,白桃迅速将一包暗褐色药末混进安神香。睡前焚此,梦自清。她把药包递过去时,指尖在老妇手背轻轻一按——这是药王宗手法,能让残毒随汗液上涌。
老妇道谢离开时,白桃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喉间发紧:三日后这妇人咳黑血时,要么被中统当弃子灭口,要么为保命吐实——无论哪种,都是撕开那张密网的线头。
叮铃——
铜铃响在巷口。
陆九的药糖车晃进视线,蓝布篷子被风掀起,露出车沿挂的红绒球。
他穿件洗得发白的竹布短打,腰间系着草绳,倒真像个走街串巷的游商。
白桃瞥见车底夹层的弧度——那里藏着从归藏观火场里抢出的八宫罗盘残片。
陆九推车经过军统旧据点后巷时,脚步微顿。
两个穿中山装的便衣正堵着药铺学徒,其中一人手里的照片被风掀开一角,白铜色反光刺得他瞳孔收缩——是焦坑遗针的残片,针尾守者无名四个字还清晰可见。
哎哟!陆九踉跄着撞到墙,糖罐落地,橘子糖、桂花糖滚了满地。
他蹲下身拾糖,指腹在青石板上一按,一枚浸过断魂露的铜钱便贴在了学徒鞋底。
这露是白桃用曼陀罗根和夜交藤熬的,遇体温会挥发微毒,能让长期接触影面香的特工产生幻听——他们的上级常说,这是。
你聋了?
问你见没见过这针!便衣拍桌的声响里,学徒突然捂耳后退,面色煞白:别...别念了!
我没说!两个便衣对视一眼,手已按上腰间。
陆九弯腰捡最后一颗糖,喉间滚出段跑调的滩簧:月落乌啼霜满天——尾音拐了三拐,正是三年前他被囚在中统地牢时,用每日放风的步数编的暗语:针出,人追,速藏。
后堂突然传来一声。
白桃转身时带翻了药杵,小梅攥着药勺站在煎药炉前,额角渗着细汗。
她腕间的疤痕泛着青,像条醒了的小蛇。姐...心口疼。小梅声音发颤,目光却凝在窗外——穿灰布长衫的男子正走过,背影清瘦,肩线与祖父笔记里艮宫守眼人的画像分毫不差。
白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后颈骤起鸡皮疙瘩。
那男子脚不沾地,青石板上没留鞋印。
她猛地拽过小梅的手腕,银针刺入穴:别看他!针尾刚没入皮肤,院中晾晒的紫苏、艾草突然全部卷叶,地下传来闷响——是藏在青砖下的八宫罗盘残片在震动。
是卦影。白桃按住小梅颤抖的肩膀,声音发紧。
这是历代守阵者用命祭下的意识残像,专为警示血脉觉醒者。
话音未落,陆九掀帘冲进来,手里攥着把灰:地砖冒雾气了!三人望去,青石板缝隙里正渗出淡青色雾气,遇风凝成字:艮崩则震起。
密室门合上时,白桃摸出归一针残段。
断针插入罗盘凹槽的瞬间,针尾微微发颤,在青砖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影子像条蠕动的蛇,指向东南方。紫金山东南。陆九突然开口,今早路过城东门,听见闷响,还以为是雷。
白桃闭目,指尖抵住太阳穴。
药王宗五感逆行术顺着银针钻进地脉,耳中突然响起女人的哭声,仔细辨竟是《安魂谣》倒着唱。逆脉阵!她猛地睁眼,震宫底下不是宝藏,是百年瘟井!
他们要是挖开,地气一乱,疫病能屠半座城!
雨是在三人分头行动时落的。
陆九易容成巡警,袖扣里藏着断魂露的小瓶,混进东城施工队时,坑底的石碑已经露了半截,震为雷,动于下七个字被泥水泡得发涨。
他蹲下身工具,趁人不注意把露水滴进水箱——后半夜这些人会昏睡,够他们封井。
小梅留在回春堂,咬破指尖滴在罗盘上。
血珠渗进时,她腕间的疤痕烫得厉害,可药炉里的安魂草却慢慢舒展了卷叶。
白桃登上钟楼时,雷已经在云里滚了,她解开发绳,长发被风掀起,银针对着天空。借雷火!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针尾,在旧旗杆上画了个雷火既济符。
闪电劈下来的刹那,白桃眼前一白。
钻机地炸开,碎片飞溅时,地下传来闷吼,像困了百年的兽突然醒了。
陆九在工地里抬头,看见火光中那截石碑突然裂开,黑泥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砖——是封井的老砖。
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回春堂的门被风拍得哐哐响。
白桃擦着脸上的雨水推门进来,正撞见陆九往药罐里加姜汤。
小梅趴在柜台上打盹,腕间的疤痕淡了些。井封了?陆九递过姜茶,白桃点头,手却顿在柜台上——那根银针不知何时自己转了方向,针尾朝南,指向秦淮河畔。
谁在听卦?
小梅突然梦呓般开口。
白桃顺着针尾望去,雨幕里,秦淮河畔那座废弃戏台的匾额正在摇晃,褪色的漆皮剥落处,四个字若隐若现。
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带起柜台上的药方纸,其中一张被吹到窗前,上面刚写的二字,被雨水晕成了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