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屑里的气顺着白桃指尖往上窜,像根细针在皮下游走,直扎进她腕间的“大陵穴”。
她睫毛颤了颤,忽然想起母亲教她认穴位时说过的话:“地脉如人身经络,断了,人会瘫;地脉断了,城会死。”
青铜鼎还在发烫,隔着几层布帕都能灼得掌心发红。
白桃把灰针从药囊里掏出来,针尾的“芷”字被她摸得发亮——这是母亲白芷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什,从前总说“等你懂了锁心九针,自然明白它的用处”。
此刻月光落下来,照得针身泛起血丝,像浸过血的玉。
“陆九,帮我点艾绒。”她解开盘扣,露出锁骨下的“膻中穴”,声音稳得像是在药堂里给病人下针,“地脉断在艮位,像人被挑了任脉。我要用温针术探探断口。”
陆九的军刀在石壁上顿住。
他转身时影子罩住白桃,月光从他肩后漏下来,照见她颈侧跳动的脉搏——那是属于活人的、鲜活的节奏,和地底下那团乱流的气截然不同。
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铜制的艾灸盒,火折子“噗”地窜起蓝焰,艾绒在盒里蜷成金红色的球。
白桃捏着灰针的手微微发抖。
不是怕疼,是怕这针下去,会触到母亲当年留在这里的疼。
她闭了闭眼,针尖先点在“神门穴”上——这是手少阴心经的原穴,管着心神。
针入肉的瞬间,地底传来“咔”的轻响,像冰面裂开条缝。
她倒抽口气,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断口比图上画的深……”
第二针扎“内关”,手厥阴心包经的络穴,连通胸中之气。
艾绒的焦香混着血腥气漫开,白桃看见鼎底的石缝里渗出暗红的血线,像条小蛇往地下钻。
“内关通了,”她咬着牙,“但断口处的气在翻涌,像……像被刀割过的经络。”
第三针是“膻中”,气会之穴。
针尾的艾绒烧得正旺,热度顺着针柄往肉里钻,疼得她指甲掐进掌心。
地底突然传来极轻的“嗡”鸣,像古寺里蒙尘的钟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白桃的额头抵在鼎沿上,冷汗把鬓角的碎发黏成绺:“血引……引动了地脉的气。”
陆九的手指扣紧艾灸盒。
他看见白桃的脸白得像纸,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针孔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
“能撑多久?”他声音发哑,军刀在掌心硌出红印。
“七日。”白桃抬起头,眼尾泛红,“七日后血竭,地脉气会散得更厉害。”她扯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把灰针拔出来时,针身已经染成了暗褐色,“但至少……”她笑了笑,把针重新收进药囊,“至少我知道母亲当年不是放弃。她是把自己当药引,钉在这里续地脉。”
陆九没接话。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罐碎片,指腹蹭过碎片上的纹路——和白桃药堂里那口煮了二十年药的老罐一模一样。
月光从石门漏进来,照见他喉结动了动:“我去办另一件事。”
白桃知道他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周文彬的叛徒账本里夹着张纸条,写着“K7资金链经维修公司中转”。
陆九要引蛇出洞,就得让这账本到该看的人手里。
她没拦,只把自己的银质怀表塞给他:“寅时前回来,地脉气子时最弱。”
陆九接过怀表,金属表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转身时,小梅的银丝突然从门口弹过来,缠上他的手腕。
小姑娘蹲在断墙根,银丝绕在她腕上像条白蛇:“九哥,我去聋哑院。”
白桃替陆九应了:“你去查‘止言’的人,银丝能传声入地,或许能接上线。”她摸了摸小梅的头,指尖碰到小姑娘发间的银铃铛——那是白芷当年给小梅编的,“小心火,三年前那把火烧得太干净,断墙里可能有暗钉。”
小梅点头,把银丝一圈圈绕到臂弯。
她的手背上还留着上次用银丝传声时的勒痕,此刻被月光照得发白。
陆九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别用血滴丝,太耗元气。”
“知道啦。”小梅歪头笑,银丝在她指尖晃了晃,“我带了桃花蜜,疼的时候舔一口就好。”
陆九走的时候,石门“吱呀”响了一声。
白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头对小梅说:“你先去,我收拾完就来。”她蹲下身,把药罐碎片一片片捡进布包——这是母亲留下的痕迹,不能再丢了。
陆九的脚步踏碎了满地月光。
他怀里的账本硬邦邦的,边角硌着肋骨。
三天前他拿着账本去军统总部,处长抽着雪茄把本子甩在桌上:“查K7?你当日本人是傻子?”烟灰落在“周文彬”三个字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所以他才要“私人追查”——去维修公司,去茶馆,去所有能让账本“意外”曝光的地方。
夫子庙的茶馆后半夜还亮着灯。
陆九把账本往条凳底下一塞,踉跄着撞翻了茶桌。
“对不住对不住,”他扯着嗓子喊,酒气混着劣质烟草味散开来,“兄弟我刚领了军饷……”
茶博士皱着眉来收拾,陆九趁机踉跄着往外走。
他躲在街角的灯笼后面,看着穿青布衫的茶客蹲下身,捡起账本塞进怀里。
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刮得发青的下巴——是生面孔,但陆九认得他走路时右脚有点拖,和石灰厂那个“电工”一模一样。
跟踪到钟楼巷时,天刚蒙蒙亮。
戴鸭舌帽的男人拐进个破院子,炉子里的火“噼啪”响着。
陆九贴着墙根凑近,看见账本被一页页丢进火里。
突然,一片未烧尽的纸飘起来,边缘的暗码在火光里忽隐忽现——是“K73”,和石灰厂运炸药的车身上喷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白桃的体温还在。该回去了,地脉气要弱了。
另一边,小梅站在聋哑院的废墟前。
三年前的大火把砖墙烧得发黑,断墙上还留着烧焦的窗棂。
她解开腕上的银丝,指尖咬破一点,血珠滴在丝线上。
银丝“嗡”地轻颤,像根被拨动的琴弦。
她轻轻弹了弹,发出《艮卦》六四的节奏:“艮其限,列其夤。”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银丝晃了晃。
小梅蹲下身,把丝线缠在断墙上。
血顺着丝线渗进砖缝,她突然觉得指尖一麻——银丝绷直了,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
小梅指尖的血顺着银丝渗入断墙,忽觉丝线剧烈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