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腥气掠过耳后,白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玄冰盒的青铜纹路。
她能感觉到盒内那滴黑血还在震颤,像极了母亲当年为她把脉时,指尖触到的濒死之人紊乱的脉象。
去破庙。她突然开口,声音比池底的水更冷。
陆九刚要应,小梅的银丝已缠上他的手腕——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反常,阿桃姐要验毒。
破庙的破门板在三人身后吱呀合上时,白桃已将玄冰盒搁在供桌上。
月光从漏雨的瓦缝里漏下来,照得盒身泛着幽蓝。
她取出随身针囊,最细的那根探微针在酒精灯上烤成金红,轻轻挑开盒盖。
黑血珠地弹起半寸,又重重坠回盒底。
白桃的银针刚要触上去,血珠突然分裂成七缕,在空气中凝成小小的八卦形状。
她瞳孔骤缩——这是魂蚀香的散毒征兆,药王宗禁术里才有的记载。
果然不是普通尸毒。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
十年前母亲失踪那晚,她在江边捡到半片烧焦的手札,上面用朱砂写着:魂蚀香,以活魂饲地脉,血分八卦则脉通。
陆九凑过来,喉结动了动:和我哥......有关?
白桃没答话。
她从怀里摸出半本霉斑斑的《药王手札》,翻到最后几页。
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半片丝帕,是母亲的旧物,绣着半朵未开的白桃。
帕子底下压着一行极小的字,在月光下泛着银:双血为引,亲魂相叩,可通幽界。
要听清娘的声音......她的手指抚过丝帕上的针脚,得用她的血......加我的。
陆九突然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撞在积灰的供柱上。
他的指节抵着太阳穴,额角青筋暴起:我哥......他在池底喊我。话音未落,他已扑向墙角的碎石堆,指甲缝里渗出血来,那晚江上的浮尸......他说替我看朝阳,我以为他是叛徒......
小梅的银丝地窜过去,替他扒开最沉的石块。
当半具白骨露出时,陆九的动作突然顿住——那具尸骨的胸前挂着枚残破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刻字被血锈糊住,他用舌尖舔去锈迹,陆沉舟,中统七组几个字像刀一样扎进眼睛。
哥......他跪坐在地,把尸骨抱进怀里,声音哑得像被撕烂的布,是我......九儿。
小梅的银丝缠上尸骨心口,突然发出嗡鸣。
她的小脸煞白:阿桃姐,这骨头里有魂频!
和黑血池的......共鸣了。
白桃的手按在自己腕间的血型印记上——那是母亲用银针刻下的,朱砂填的。
她又看向陆九耳后若隐若现的淡红印记,那是中统特工特有的血契。双血引脉。她突然扯断发间的银簪,刺破掌心,陆九,把耳朵贴过来。
温热的血珠滴在陆九耳后穴时,他浑身剧震。
白桃又取出那根刻着字的银针,刺入自己穴,鲜血顺着锁骨往下淌。
两股血线在空气中交汇的刹那,陆九的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火光——
青铜鼎里的火焰舔着人的衣角,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发间的白桃簪子闪着光。
她回头时,陆九看清了那张脸——和白桃有七分像,眼角的泪痣却更淡些。
桃儿,别来......她的嘴唇开合,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不疼......换你活。
白桃的眼泪砸在供桌上,溅起细小的血珠。
她却咬着牙笑了:娘,这次我来换你。
陆九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突然起身,扯下身上的破外衣,露出底下从祭室角落翻出的黑袍——那是日军风水顾问的祭服,金线绣的八卦还沾着血。我去扮祭官副手。他从怀里摸出易容膏,三两下抹在脸上,他们要开地脉,得用祭官的血启阵。
白桃抓住他的手腕:太险。
池底密道的机关在祭坛中心的八卦石下。陆九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哥的怀表里有张图,我记得。他抹上朱砂符粉,原本清俊的脸瞬间变成个鹰钩鼻的中年男人,小梅用银丝断他们的罗盘感应,你在西边槐树后接应。
祭坛区的灯火隔着半里地就能看见。
陆九捏着伪造的调令,大步穿过铁丝网时,守卫的刺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祭官副手,来取引魂香。他的日语带着京都腔,和真田顾问的口音分毫不差——这是他三年前潜伏时学的。
守卫的刺刀顿了顿,刚要放行,西边突然传来野鸡扑棱翅膀的声音。
陆九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小梅的暗号。
他余光瞥见槐树上垂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在风里晃了晃,日军腰间的罗盘突然地转了个圈。
快点。守卫不耐烦地推他。
陆九低头时,看见自己靴底沾着的黑血——那是池底带出来的,此刻正顺着砖缝往祭坛中心渗。
祭坛中央的八卦石比他想象中沉。
陆九点燃引魂香,念诵着倒写的《归藏》,香灰簌簌落在石缝里。
当最后一个字出口时,石块突然下沉三寸,露出底下的青铜齿轮。
他的手指刚触到齿轮,身后传来守卫的脚步声。
八嘎!
陆九反手甩出怀里的迷香包,转身就往密道里钻。
密道的台阶是用青石板铺的,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底下的水声。
当他的脚踩上第十三级台阶时,身后传来白桃的轻唤:陆九!
三人在池底密室会合时,陆九怀里还抱着兄长的尸骨。
他刚把尸骨放在石案上,密室四壁的油灯突然自动亮起——灯油是血红色的,照得石壁上的刻字格外清晰。
这是......白桃的声音突然卡住。
她看见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名字,从白守正,洪武三年开始,到白芷,民国二十九年,最后一行新刻的字迹还泛着湿意:白桃,民国三十二年。
小梅的银丝缠上白桃的手腕,凉得像冰:阿桃姐,这阶......通向地心。
陆九的手指抚过兄长遗骨紧握的半页纸,上面的字迹被血浸透了:桃母已入鼎,守脉需双血。
陆九,带她走,别让她知道命格。他突然抬头看向白桃,眼里的痛比十年前的江水更冷:他们要你......
替母入鼎。白桃替他说完,指尖轻轻碰了碰石壁上自己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铜上,但我娘说过,药王宗的针,不是用来扎自己的。
陆九从怀里摸出那枚刻着字的铜牌——这是他在兄长尸骨下找到的,我哥说你会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他把铜牌塞进白桃手心,这次换我守着你。
小梅的银丝突然在头顶织成网,网心是个小小的八卦。
她仰起脸,眼里闪着和白桃一样的光:我也守着。
密室的石门突然发出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底下撞门。
白桃握紧银针,针囊上的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看向陆九和小梅,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他们要地脉,我们就给他们个反祭之局。
血阶深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混着若有若无的《药王谣》:桃儿来,带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