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彻底宕机的。
她怔怔地看着门口的男人，又低头看了看被塞进手里的那杯温牛奶，玻璃杯壁的温度，透过冰凉的指尖，一点点烫着她的神经。
这是什么新型的审问方式？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算总账前的最后晚餐？
薄靳寒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迈开长腿，走进了房间，顺手将门带上。“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个小小的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也隔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光线暧昧又朦胧。男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只蛰伏的巨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笼罩着她。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沐浴露和雪松冷香的气息，更加浓郁了。强势地，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呼吸，搅乱她的心神。
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握紧了手里的牛奶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前的男人，太敏锐，也太危险。刚才在书房，他已经起了疑心。现在又突然出现，绝不是心血来潮送杯牛奶那么简单。
她刚才的脸色，一定很差。
被“潘多拉”那个顶级黑客惊出的冷汗还没干透，心跳也未完全平复，骤然见到他，那份惊魂未定，根本来不及完全掩饰。
果然。
薄靳寒的黑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瞬不瞬地锁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个分明。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大提琴的尾音，在房间里震荡。
“那本笔记，到底关乎什么？”
他没有问她刚才在做什么，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脸色那么差。他直奔主题，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晚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刚才那些人，不是普通的买家。”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陆风的人跟丢了。
这是苏晚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所以，他才会来直接问她。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该怎么回答？
说谎？以薄靳寒的智商和掌控力，任何谎言都可能被他轻易戳穿，到时候只会让他更加怀疑。
说实话？告诉他，自己是国际黑客“零”，正在调查一个庞大的神秘组织，那本笔记是关键线索？
别开玩笑了。那等于自曝身份，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薄靳寒会怎么看她？一个处心积虑、满口谎言的女人。他们之间这层薄如蝉翼的婚姻关系，会瞬间崩塌。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晚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寻找着一个最完美的，既能打消他疑虑，又能保住自己秘密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薄靳寒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像一个极具经验的猎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猎物自己走进去。他的沉默，比任何逼问都更具压力。
许久，苏晚才重新抬起头。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褪去了面对黑客时的冰冷和锐利，此刻蓄满了水汽，带着一种破碎的、孤注一掷的脆弱。
“那本笔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关系到我生母的下落。”
这个答案，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薄靳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他知道苏晚的身份，顾家的养女。所有资料都显示，她是个孤儿。
苏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攥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将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记事起，就在孤儿院。后来被顾家收养。”她缓缓地说着，声音里透着一股缥缈的悲伤，“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的父母早就死了。但是……我不信。”
“我偷偷查过很多年，一直没什么线索。直到不久前，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些东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本笔记的主人，还有她曾经参与的那个研究项目。”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看向薄靳寒，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恳求和一丝绝望。
“薄靳寒，我怀疑，我的母亲，曾经是那个项目里的一名研究员。她没有死，她只是……离开了，或者说，是失踪了。”
这个说法，半真半假。
笔记确实和她母亲有关，但她隐去了自己强大的能力，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寻找亲人，而误入险境的、无助的普通女孩。
这个身份，更符合“苏晚”的人设。也更能解释，她为什么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招惹上那些危险人物，也要得到那本笔记。
“那些人……”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很不简单。他们想要那本笔记，可能是为了销毁证据，进行灭口。也可能是……想通过笔记，找回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这番话，苏晚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紧紧地盯着薄靳寒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这是她的一场豪赌。赌他会相信她，赌他对这个“真相”的反应。
薄靳寒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穿着最普通的棉质睡衣，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张素净的小脸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无助和惶恐。
她抱着那杯他递过去的牛奶，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副模样，和他书房里那个冷静地与他对峙，甚至敢嘲讽他的女人，判若两人。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寻找亲人时的偏执与疯狂，似乎更能解释她身上那些矛盾重重的疑点。
他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紧紧抱着牛奶杯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就是这双手，刚才在键盘上敲出了连他都感到心惊的残影。
不，那不是他看到的。
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为了寻找母亲，而陷入巨大麻烦里的可怜女孩。
薄靳寒的心底，某个地方，毫无预兆地，软了一下。
他原本的那些怀疑、审视和试探，在对上她那双仿佛溺水者一般的眼睛时，都莫名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沉默着，向前又走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只剩下一个拳头的宽度。
苏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半干的黑发上，那些晶莹的水珠，能闻到他皮肤上传来的，带着热度的男性气息。
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覆上了她的头顶。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突如其来的安抚，却让苏晚浑身一僵，彻底愣住了。
她……被摸头了？
被薄靳寒？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太玄幻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你母亲的事，我可以帮你查。”
苏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冷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依旧是矜贵的，淡漠的，但说出的话，却像一个承诺，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他要帮她？
他为什么要帮她？
是同情？还是……另有所图？
苏晚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俊美如神只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自己无法解读的深沉。
他们是契约夫妻，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没想过，要将他拖入自己的浑水之中。潘多拉的危险，她刚才已经亲身体验过。那不是薄家的商业势力可以轻易抗衡的。
可是，他主动提出来了。
以薄靳寒的身份和能力，如果他真的愿意帮忙，调查的进度，绝对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快得多。
接受，还是拒绝？
接受，意味着要向他敞开一部分秘密，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将变得更加复杂，甚至可能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拒绝，意味着她要继续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面对像今晚这样强大的敌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
房间里，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暧昧地纠缠。
薄靳寒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发顶。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苏晚牢牢地困在其中。
她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