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一张泼墨的巨毯,缓缓覆盖住剑宗仙府的万千仙山。
星子初现,于深邃的天幕上零星闪烁,窥视着这片并不宁静的仙家净土。
祝只安暂居于凌霜为他安排的“静心苑”。
此处位于执法堂势力范围内,环境清幽,仙元充沛,苑内一池寒潭映着冷月,几丛翠竹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更添寂寥。
他盘膝坐于临水的玉台之上,并未修炼,只是静静梳理着白日的信息。
师尊重伤,师姐中蛊,挚友沉沦……万药宗的阴影如同无声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意念沉入体内的小世界。
墨渊已苏醒,正趴伏在那条微型仙脉旁吞吐仙元,伤势恢复了大半,墨麒麟的本体显得愈发神骏。
见到祝只安的神识化身,他抬起硕大的头颅,瓮声瓮气地传音:“只安,这是何处?好浓郁的仙元!我们……这是到仙界了?”
“嗯。”
祝只安的化身微微颔首,“你伤势未愈,暂且在此修养。外界……不太平。”
墨渊铜铃大的兽瞳中闪过一丝凝重:“连你都说不太平……看来这仙界,比下界的血雨腥风也差不离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我这般模样,暂时也帮不上你什么。”
“无妨,安心养伤便是。”
祝只安道。他与墨渊之间,无需过多言语。
退出小世界,祝只安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寒。
他指尖轻弹,一道无形的禁制笼罩静心苑,隔绝内外。
随即,他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开始将今日所见——清琰神魂中的情蛊痕迹、慕容煜与柳依依之间那异常的情丝纠缠、以及仙界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逐一记录,并附上自己的推测。玉简顶端,他以神念刻下三个字:云尊仙。
此人,便是这一切的源头么?
与此同时,仙界极南之地,万兽谷。
与剑宗仙府的清冷肃穆不同,万兽谷充满了蛮荒与生机勃勃的气息。
参天古木林立,奇花异草遍地,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妖兽混合的独特气息。
夜枭的啼叫、远处狼群的啸月此起彼伏。
谷主墨渊(人形状态下)的居所并非宫殿,而是一座依托着巨大“祖木”建造的巨大树屋。
屋内陈设简朴,铺着厚厚的兽皮,墙壁上挂着各种妖兽头骨制成的装饰,散发着粗犷的气息。
此刻,人形的墨渊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木椅上小憩。
他化形后的容貌俊朗中带着野性,剑眉星目,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壮的身材。
然而,睡梦中的他,眉头却紧紧锁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梦中,是一片血色。
他看到他视作家园的万兽谷,不再是如今的生机盎然。
平日里温驯的灵鹿双眼赤红,疯狂地顶撞着彼此;天空中的妖禽互相撕扯,翎羽混合着血肉如雨落下;他亲手养大的几只顽皮小雷狼,在混乱中哀嚎着被发狂的成年妖兽踩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粉红色的诡异雾气,带着令人作呕的甜香。
“不——!”
墨渊在梦中怒吼,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看到自己现出墨麒麟真身,拼命护住几只瑟瑟发抖的幼兽,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万药宗服饰、面容模糊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一柄淬着绿芒的短剑,带着阴冷的笑意,狠狠刺向他的后心!
“为了保护这些畜生,值得么?”
那身影的声音尖锐而刻薄。
剧痛传来的瞬间,墨渊猛地惊醒,从木椅上弹坐起来,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谷主?您怎么了?”
守在树屋外的亲卫,一位本体是疾风豹的妖将闻声探头进来,关切地问道。
妖将名唤“影爪”,身形矫健,目光锐利。
墨渊摆了摆手,脸色难看:“无妨,做了个噩梦。”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深深吸了一口谷中清冷的空气,试图驱散梦中那甜腻的血腥气。
那梦境太过真实,尤其是最后被偷袭的冰冷与绝望,仿佛亲身经历。
“影爪,近日谷中可有异常?尤其是……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比如颜色怪异的气雾,或者来源不明的丹药、香料?”
墨渊沉声问道,梦中的粉红雾气让他心生警惕。
影爪思索片刻,回道:“回谷主,并无此类发现。不过……前几日倒是有几个万药宗的外门弟子,打着采集‘兽缘草’的幌子在谷外徘徊,被巡逻队驱离了。他们说是什么……奉顾言宗主之命,为炼制新的‘助缘丹’采集药材。”
“万药宗?顾言?”
墨渊眼神一凛。祝只安飞升前曾与他传讯,提及下界万药宗可能与魔道有染,让他多加提防。
如今这诡异的梦境,加上万药宗弟子鬼鬼祟祟的出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传令下去,即日起,加强谷内巡逻,尤其是水源地和幼兽栖息之所。
凡非我谷中认可之物,尤其是万药宗流出的任何东西,严禁带入谷内!
违令者,严惩不贷!”墨渊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谷主!”
影爪领命,迅速离去。
墨渊独自站在窗边,望着谷中在月色下静谧的景色,与梦中那片血色炼狱形成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利刃刺穿的幻痛。
“只安……你小子在仙界,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梦……莫非是什么预警?”
他低声自语,眼中充满了担忧与决然。他必须守护好万兽谷,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家。
同一片夜空下,剑宗仙府,雪剑峰。
清琰仙子已然安睡,峰顶的魔气虽已消散,但那股衰败之气尚未完全褪去。
凌霜并未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在雪剑峰的外室临时打坐调息。
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鲛油灯,光线柔和。凌霜闭目凝神,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她习惯性地想用右手掐诀,却只碰到空荡荡的袖管。
动作微微一滞,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那截空袖,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断臂之痛,早已习惯。但那种残缺感,以及在某些时刻的不便,却如影随形。
她不禁想起很多年前,在下界,那次为了掩护当时还是筑基期的祝只安撤离,她被一头金丹期妖兽撕扯掉右臂的场景。
剧痛几乎让她昏厥,是祝只安背着她,浴血奋战,杀出一条生路。
那时,少年祝只安还不像如今这般冰冷,他看着她血流如注的肩头,眼眶泛红,声音嘶哑地说:“凌霜,此恩,我祝只安必报。”
她当时疼得意识模糊,却还是强撑着回道:“谁要你报恩……护你,是我自愿。”
往事如烟,如今他们都已飞升仙界,成了旁人眼中的上仙、长老。
可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就在这时,腰间一枚雕刻着妖兽图腾的传音玉符微微发热。
凌霜神识一扫,是墨渊。
“凌长老,近日可好?万兽谷一切安否?”
墨渊的声音通过玉符传来,似乎与往常无异,但凌霜却敏锐地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回复道:“尚可。墨渊谷主可是有事?”她与墨渊因祝只安相识,交集不多,但彼此都知道是可信之人。
玉符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墨渊的声音:“无事。只是……突然梦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关于万兽谷的。或许是我多心了。”
他并未详说梦境内容,但那份担忧却传递了过来。
凌霜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回复道:“非常之时,谨慎些总无大错。若有需要,可传讯剑宗执法堂。”
结束传音,凌霜再无睡意。
祝只安的回归,清琰师妹的中蛊,慕容煜的沉沦,如今连远在万兽谷的墨渊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起身,走到窗边,与墨渊一样,望向那轮悬挂于无数仙山之上的冷月。
独臂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峭,却也格外坚定。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而命运的丝线,已开始悄然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