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城的烽火虽熄,硝烟却未散尽。
城主府偏殿内,祝只安静立窗前。
晚风拂过他月白的衣袍,腰间悬挂的“规尺剑”古朴无华。
这位以无情道名震仙界的上神,此刻眉宇间凝着一丝极淡的忧色。云尊仙伏诛,其情道领域崩散时逸散的力量,虽被及时封锁,终究有一缕最为精纯的“情执念”本源不知所踪。
“师兄。”
凌霜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她今日未着执法堂长老的严肃袍服,仅一身墨蓝劲装,衬得身形愈发利落,空荡的左袖以一枚银扣别在肩侧。
她走到祝只安身侧,递过一枚留影玉简,“参与叛乱的三十二名低阶弟子,识海内皆有此物残留。”
玉简投射出光影,显现出一缕极细的、不断扭动的粉红色雾气,正是情蛊被无情剑意净化后的最后形态。
“依附执念而生,如跗骨之蛆。”
祝只安语气平淡,指尖一缕无形剑意掠过,那光影便彻底溃散,“云尊已死,此物本该消散。”
“除非,有人收集了领域崩溃时最核心的碎片,并以此温养这些残渣。”
凌霜接话,眼神锐利如她断臂前握着的剑。
她与祝只安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云尊仙背后,或许另有推手。
与此同时,万兽谷边缘,墨渊的临时营地。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墨渊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刚处理完谷中因情毒躁动的妖兽,衣袍上还沾着几点泥污。
一名身着鹅黄衣裙、修为仅在筑基期的女修周芸,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宁神草捣碎,混入灵泉水,递给一只萎靡的低阶灵狐幼崽。
她是随宗门长辈来万兽谷历练的丹宗外门弟子,乱起时被困于此。
“多谢墨谷主收留。”
周芸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意,看向墨渊的目光却清澈。
她的师兄,一位同样年轻的筑基男修李铭,此刻正靠在不远处的树下调息,脸色苍白,衣襟上有点点暗红,是在之前混乱中为护住周芸和几只幼兽,被发狂的妖兽抓伤。
墨渊的目光扫过李铭,落在他紧握在手中、哪怕昏迷也未松开的一枚劣质护身符上,那是周芸之物。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墨麒麟时,因妖兽身份被人类修士驱逐围剿,是祝只安将他带回剑宗,也是凌霜……那个看似冷硬的剑修,曾在他一次重伤时,默默将一瓶极珍贵的续脉丹放在他洞口。
“世间情谊,并非皆是云尊那般毒药。”
墨渊心中微叹,对周芸道:“是你师兄以自身为饵,引开了大部分发狂的狼群,你们才能撑到我赶来。”
他挥手,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兽纹木牌飞到周芸手中,“拿着它,可保你二人平安离开万兽谷地界。”
周芸接过木牌,眼圈微红,对着墨渊深深一礼,旋即快步回到李铭身边,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虚汗。
篝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微弱却坚韧。
夜色渐深,仙界极北之地。
这里并非仙气缭绕的福地,而是一片被称作“葬骨渊”的绝域。
浓郁的秽气几乎化为实质,侵蚀着一切灵机。
一座巍峨宫殿沉默地矗立在深渊边缘,通体由不知名生物的黑色骸骨垒砌而成,骨缝间弥漫着不祥的黑雾。
殿内,光线晦暗,只有几盏用人皮蒙着的灯笼散发着绿油油的幽光。
主位之上,一道身影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面容隐藏在深深的帽兜阴影下,唯有一双枯瘦、指节异常修长的手露在外面,正缓缓摩挲着一枚鸡蛋大小、内部封存着一缕灵动粉红气息的黑色晶石——云尊仙情道领域崩溃时,侥幸残存的核心碎片。
“云尊……呵,谋划百万载,自诩执掌情念,到头来,道碎人亡,徒留此物。”
黑影的声音沙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不过,这汇聚了无数修士痴怨的‘情执念’,本质倒是精纯。万俟寒大人,或许会感兴趣。”
他身后,三名气息各异、却同样透着邪诡的修士垂首而立。
左侧一人,身着血色长袍,面容阴鸷,周身血气翻涌,正是活跃于人界,以炼化生魂提升功力的邪修刘宇。
中间一人,披着杂色羽毛编织的斗篷,眼瞳呈现竖瞳,散发着妖异之气,乃是在妖界与妖族厮混、专行掠夺之事的傅恒。
右侧一人,则穿着看似朴素的灰色道袍,眼神却闪烁不定,嘴角总噙着一抹虚伪的笑意,是与那伪善一族往来密切的顾哲言。
这三位在各界搅风搅雨的邪修巨头,此刻竟都汇聚于此,恭顺地立于这骸骨宫殿之中,听候座上之人的差遣。
“去吧。”
座上黑影,正是那被天道规则诅咒、行走于弑杀之道,自号“巫煞仙尊”的万俟寒麾下使者。
他五指猛地收拢,那黑色晶石应声而碎,内部的粉红气息如活物般窜出,却瞬间被殿内更浓郁的黑暗吞噬、同化,“给那位风头正劲、以‘无情’自诩的祝只安上神,找些事情做。这仙界,太平静了……实在无趣。”
刘宇舔了舔嘴唇,眼中血光一闪:“谨遵法旨。”
傅恒发出低沉的笑声,竖瞳中满是残忍。
顾哲言则恭敬躬身,脸上虚伪的笑容愈发深刻:“定不让尊使失望。”
三人身影缓缓融入殿内的阴影,消失不见。
骸骨宫殿重归死寂后不久,远在仙界另一端的“流云仙城”。
此城以盛产高阶符纸闻名,城内常年灵气氤氲,祥和安宁。
然而今日,城中最大的符箓商铺“千机阁”三楼雅室内,却气氛凝滞。
天机阁少阁主苏清瑶一袭素白衣裙,坐于窗边,眉心微蹙,望着手中一枚刚刚失去光泽、碎裂成数块的龟甲。
她对面的剑修堂长老林澈,惯常沉稳的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手按在腰间佩剑“流影”的剑柄上。
“卜算再次中断。”
苏清瑶轻声开口,天生“天眼”赋予她的灵觉此刻正隐隐刺痛,“有关那缕失踪情念本源的线索,仿佛被一层极污秽的力量遮蔽了。”
林澈沉声道:“师尊重伤未愈,只安师弟需坐镇百草城清理后患。此事,或许比我们想的更棘手。”
他看向苏清瑶,注意到她指尖因频繁推演而泛出的淡淡金色痕迹,语气不自觉地放柔,“清瑶,莫要强求。天眼反噬非同小可。”
苏清瑶抬眼看他,触及对方眼中那深藏的、几乎从未宣之于口的关切,心头微暖,摇了摇头:“无妨。只是……”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流云仙城熙攘的街道,“我方才心有所感,似乎有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短暂地落在了我们身上。”
林澈眼神一凛,周身剑气微吐,瞬间锁定了窗外几个可疑的气息,却又迅速排除。
“并非针对我们个人。”
他得出结论,眉头锁得更紧,“像是……试探?”
苏清瑶颔首,纤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划过:“风雨欲来。”
一股无形的暗流,在仙界的辉煌与看似重建的秩序之下,开始悄然涌动,蔓延。
百草城的烽烟刚刚散去,新的、或许更加险恶的风暴,已悄然酝酿。
而这一切的矛头,都隐隐指向了那位刚刚力挽狂澜、执剑守护心中“安宁”的月白身影。
远在百草城的祝只安,似有所感,抬眸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云层厚重,隐有雷光暗藏。
他指间的“规尺剑”,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