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檀香的青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凝重的压力。
孙清将那句“穿着我们稷下学宫的‘墨云服’”说出口后,便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蒙正,等待一个答复。
蒙正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句话只是窗外吹过的一阵风。
他端起面前那杯白水,喝了一口。
宫本拓也,他自然知道。
他想起在碑林,几个倭国觉醒者对逝者的侮辱。
这种人,死有余辜。
“哦?”他放下杯子,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沉默。
“宫本拓也?没听说过。”
孙清儒雅的脸上微微一滞。
他知道,跟这位军中悍将打太极,是自讨没趣。
“将军,宫本拓也是倭国天照会重点培养的新人,天魂是【宫本武藏】。”
孙清耐着性子解释。
“他在倭国年轻一代中,颇有名气。”
“那又如何?”蒙正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技不如人,死在战场上,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至于他死前穿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祭酒也信?”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我只知道,我的兵,救了北线,保住了归墟之眼的防线。”
“至于倭国死了几只苍蝇,我没兴趣,也没空去管。”
一番话说得又硬又直,直接把所有问题都顶了回去。
孙清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看着蒙正那张写满了“油盐不进”的脸,心中唯有苦笑。
是啊,蒙正刚立下不世之功,现在整个华夏军方都视他为英雄。
自己一个学宫的祭酒,拿什么去质问他?
拿一段敌国传来的、死无对证的情报?
“将军言重了。”孙清叹了口气,重新端起茶杯,姿态放缓了许多。
“我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向将军通个气罢了。”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
蒙正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保定了那个人。
“我也不会为了几个倭国人,去怪罪自己的学生。”
孙清看着杯中的倒影,目光微凛。
“只怕欧联和美利坚也会有所动作了。”
……
如果不是蒙正将军亲自下令,陆禾其实还想在北线多待几天。
王家费尽心机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不找回点场子,实在过意不去。
可惜,军令如山。
更何况,蒙正此举也是在保护他,这份情,不能不领。
越野车在满是沟壑与弹坑的荒原上颠簸前行。
白取心难得地没有聒噪,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不知是在假寐还是在回味那场血战。
洛冰一如既往地温柔恬静,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陆禾身上。
苏晓雨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与兄长苏瑾那番短暂而复杂的重逢,显然还在她心里盘桓。
陆禾同样望着窗外。
外面时不时就能看到异兽肆掠的痕迹。
他们路过好几个曾经的据点,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和被熏得焦黑的骨架。
一些被放弃的车队横七竖八地瘫在路上,车身上布满了利爪的划痕和腐蚀性的粘液。
车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太多被兽潮波及的惨状。
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虚空异兽太强了?
不。
是人类还不够强。
是本就孱弱的人类,还在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王家想借刀杀人,倭国想欺男霸女。
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在这片废土上上演着一幕幕肮脏的戏剧。
陆禾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烦躁与怒意,开始悄然滋生。
那是属于始皇帝的意志。
扫六合,平天下。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将所有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将所有的意志指向同一个方向。
在此之前,这个念头对陆禾而言,更多是一种基于历史知识的宏大构想。
可现在,当他亲眼目睹了这片土地上的苦难与分裂后,这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切与迫切。
只有统一,才能集中所有的资源去对抗异兽。
只有统一,才能让每一个士兵的血不再白流。
只有统一,人类才有可能,在这场末日浩劫中,真正地活下去。
“前面……好像有情况。”
驾驶座上,阿俊的声音打断了陆禾的思绪。
越野车开始减速。
前方不远处,一支小规模的车队残骸堵住了去路。
几辆卡车和越野车撞在一起,烧得只剩下漆黑的骨架。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物资和破碎的尸块。
又是一处人间炼狱。
陆禾的目光却越过那些残骸,锁定在路边的一道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瘦削。
他周围的景象如同地狱,他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正在挖坑。
用一把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工兵铲,一下,又一下,动作机械而麻木。
他身边已经挖好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浅坑,旁边躺着几具被他用布盖住的尸体。
整个车队,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活口。
“这小子……在收敛尸体?”
白取心也注意到了,语气里满是诧异。
在这样的环境,这种行为堪称愚蠢。
血腥味可能会引来更多的异兽,浪费体力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洛冰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陆禾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少年的动作很慢,但很有力,每一铲下去,都能掘起一大块坚硬的泥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仿佛他挖的不是埋葬亲人的坟墓,而是在完成一项与自己无关的工作。
这种冷静,极不正常。
越野车靠边停稳,陆禾推门下车。
白取心和洛冰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
苏晓雨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后。
少年听到了声响,挖地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了过来。
那双眼睛……
空洞,麻木,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路过的。”
陆禾的回答很简洁。
他的目光扫过少年和他身边的尸体,最后落在他手中的工兵铲上。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