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丹鼎峰,尤其是收治重伤弟子的药阁,成为了整个离阳宗目光汇聚的焦点。
药阁之内,空气灼热而湿润,弥漫着数十种灵草混合的浓郁药香,其中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气与焦糊味。
数个比人还高的青铜药鼎下方地火不熄,鼎内墨绿色或赤红色的药液“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蒸腾起氤氲的雾气,让穿梭其间的弟子们身影都显得有些模糊。
所有人都步履匆匆,手捧盛放着丹药、灵泉或是新鲜药膏的玉盘、木匣,往来于各个静室与中央药房之间,气氛凝重而高效,无人敢大声喧哗。
丹鼎长老亲自坐镇于药阁正厅,面容沉肃,不时发出简短的指令。
真传弟子苏芷则负责最关键的主药调配,腰间那尊小玉鼎悬浮身前,散发出柔和光芒。
精准地将一味味珍稀药材投入其中萃取精华,手法娴熟,神色专注,展现出得其真传的精湛技艺。
林燚被安置在一间较为偏僻的静室。他体表大面积焦黑,经脉如干涸大地般布满裂痕,灵力之源近乎枯竭,昏迷不醒。
丹鼎长老亲自探查后,断定其伤势极重,常规疗法只能稳住性命,若要修复本源、接续经脉,需用到极阳又蕴含磅礴生机的罕见宝药。
然而,在众人无法察觉的层面,掌心那枚金色篮球纹身正微不可察地散发着温热,自主而缓慢地吸纳着天地间的火灵气,滋养着最核心的伤势。
同时,那片蛟龙心鳞纹身偶尔闪过一丝微光,散发出极淡的龙威,悄然驱散着侵入其心脉的顽固紫阳火毒,这让他的生命体征虽微弱,却异常坚韧,成了丹鼎长老心中的一个微小疑点。
相比之下,隔壁静室内的王浩,情况则更为棘手,也引发了更大的波澜。
右臂的经络被 焚天流光 中那一道逆转的生机之力彻底破坏、枯萎,寻常续接经络的丹药如同泥牛入海。
醒来后,先是无法接受现实的暴怒与咆哮,随即在经脉撕裂的剧痛和战平林燚这一他视为奇耻大辱的失败中,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那份天之骄子的盲目高傲,第一次被彻底击碎,他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内心深处开始了被迫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反思。
王家的反应更为直接激烈。
一位面容阴鸷的紫袍长老亲自驾临丹鼎峰,不仅带来了家族珍藏的大量高阶灵药,更以王家影响力向丹鼎长老乃至宗门施压。
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动用宗门底蕴救治王浩,并暗中派人开始详细调查林燚的来历与所有底细。
药阁内的气氛,因这份外部压力而更显紧张。
丹鼎峰,药阁偏殿。连日来的紧张气氛稍稍缓和,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两名负责照料林燚的丹鼎峰弟子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外敷的灵草膏药。
动作间,其中年纪稍轻的弟子忍不住压低声音,与同伴聊起了近日宗门最热门的话题。
“师兄,你前日去主峰送药,可听说大比最终结果了?决赛是鬼骨师兄对上了李慕瑶师姐,那场面,据说真是惊天动地!”
年长些的弟子手上动作不停,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嗯,听执事师兄说了。李师姐的炽羽剑法据说已得李家真传,剑出如凤凰展翅,漫天流火。可惜鬼骨师兄那骨龙太诡异了,幽冥之气仿佛能冻结灵力,最终李师姐还是惜败一招。鬼骨师兄夺得了本次大比榜首!”
“唉,真是可惜。”年轻弟子叹了口气,随即又好奇地问:“那第三名呢?王浩师兄和林燚师兄都重伤无法再战,这排名怎么算的?”
“按照规矩,四强战中因伤无法继续者,并列该轮次最末名次。他们二人都未参与后续争夺,所以并列本次大比的第八名。”
年长弟子解释道,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波澜,似乎对这等规则早已熟悉。“至于第三名,据说是被那位剑法极快的萧辰师兄拿下了。”
“萧辰师兄啊他的剑,确实快得惊人。”年轻弟子喃喃道。
手上换药的动作愈发轻柔,目光落在昏迷不醒、浑身焦黑的林燚身上,不禁再次感叹:“能以灵士境修为,战平王浩师兄,拼到如此地步,林燚师兄也当真是了不起了。”
数日后,林燚终于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意识回归的瞬间,便是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弱。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充斥着药香的静室里,周身被清凉的药膏包裹,虽然痛苦,但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药力正在缓慢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一个冲进来看他的,正是邻居兼好友齐岳。
“林师弟!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们了!”齐岳见到他睁眼,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连忙凑到床边,想拍他肩膀又怕触动伤势,手悬在半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后怕。
林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齐岳立刻会意,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情况,眉飞色舞:
“林师弟,你现在可是名人了!整个离阳宗都在传你以灵士境修为,硬撼王浩而不败的事迹!咱们丙字区的弟子,现在走路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语速极快,仿佛憋了许久。
“大比…结果如何?”林燚缓过一口气,声音沙哑地问道。
“嘿嘿,你可问着了!”
齐岳更加兴奋,“决赛是鬼骨师兄对李慕瑶师姐,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可惜李师姐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屈居第二。哦对了,你和王浩那家伙,因为都爬不起来了,按照规矩,并列第八!第三名是萧辰师兄。”
对于并列第八的名次,林燚并无太多感觉,能在那般绝境下拼得一个平局,已是侥幸。
“哦,还有,”齐岳压低了些声音,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神色。
“王浩那家伙伤得也不轻,听说他右臂的伤势特别麻烦,王家来了好几位长老,带了好多灵药,现在还在隔壁闹腾呢。不过活该!让他平时那么嚣张!”
林燚苏醒并能进行简单交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在关心他的人中传开。
丹鼎峰那终日弥漫的药香,似乎也因此冲淡了几分凝重。
这一日,李慕瑶处理完自身修炼事务,便带着一小瓶家族送来的、温和滋养经脉的“蕴脉灵露”,再次来到丹鼎峰。经过通传,获准进入林燚的静室短暂探视。
静室内,林燚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齐岳正口若悬河地给他讲着宗门里最新的趣闻,逗得林燚嘴角微弯。
见到李慕瑶进来,齐岳立刻识趣地站起身:“李师姐,您来啦!你们聊,我去看看给林师弟熬的药好了没。”说完便麻利地退了出去。
“李师姐。”林燚想要起身,被李慕瑶用眼神制止。
“感觉如何?”李慕瑶将玉瓶放在床头,声音轻柔。
“好多了,劳师姐挂心。”林燚笑了笑,目光扫过那瓶一看就知不凡的灵露,心中感激。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多是李慕瑶叮嘱他安心养伤,莫要操心外界之事。
约莫一炷香后,李慕瑶见林燚面露疲色,便起身告辞。
刚走出静室,来到药阁外略显清幽的廊道,一个带着几分急切与憨厚的声音便从侧面传来。
“李师姐!”
李慕瑶转头,只见石破山正从廊柱后快步走出,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额角甚至还有细密的汗珠,仿佛是一路匆忙赶来。
“石道友?”李慕瑶微微颔首。
“李师姐,您刚从林老弟那儿出来?他今日气色可好些了?可能说上话了?”石破山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语气真挚,那双看着李慕瑶的眼睛里充满了期盼与忧虑。
见他如此模样,李慕瑶心中对他这份兄弟情义更是认可了几分,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石道友放心,林师弟已苏醒,精神尚可,只是还需静养。”
“那就好,那就好!”石破山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憨厚笑容,“我这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能落下一点了。这几天我是吃不好睡不香,就担心林兄弟他…”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简陋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株品相普通、还带着泥土的赤红色草药。
“李师姐,这是我昨日特意去后山险峻处采的‘火绒草’,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但听说对火系修士恢复有点微末好处,我人微言轻,也见不到林老弟,能否劳烦师姐,得空时交给负责照料的师弟,哪怕给林老弟药浴时添上一把也是好的!”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那包不值钱但代表着他心意的草药递过来,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李慕瑶看着他手中那几株品相寻常的草药,反而因这份朴实无华的心意而有些触动。
伸手接过布包,认真道:“石道友有心了,我会转交的。林师弟若有知,定会感念石道友这番情义。”
石破山连忙摆手,憨厚地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和林兄弟一见如故,如今他重伤,我这做兄长的帮不上大忙,心里已是愧疚得很。”
顺势叹了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唉,只是林老弟这伤,听说需要极阳至宝才能根治,我等散修出身,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这话看似感慨,实则巧妙地将自己与林燚绑定在底层阵营,无形中拉近了与同样关心林燚的李慕瑶的距离。
李慕瑶果然被他话语引导,宽慰道:“石道友不必过于忧心,宗门和我们,都会尽力寻找良药的。”
“有李师姐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石破山立刻打蛇随棍上,脸上堆满感激的笑容。
“师姐身份尊贵,还如此关心林老弟,实在令人敬佩。日后若有什么需要跑腿打听的小事,师姐尽管吩咐,石某别的不行,一把子力气和几分人面还是有的。”
这番表态,既捧了李慕瑶,又展现了自己的实用价值和热心肠,将一个关心兄弟、朴实可靠的散修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李慕瑶确实对他更添了几分好感,觉得林燚能有这样一位重情义的朋友实属难得。点了点头:“若有需要,我会记得的。石道友,我先告辞了。”
“师姐慢走!”石破山恭敬地让到一边,目送李慕瑶窈窕的背影远去。
直到那抹青色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石破山脸上那憨厚热情的笑容才缓缓收敛,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幽光。
不远处,刚从药房出来的苏芷师姐恰好看到了石破山表情变化的最后一瞬,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觉得那憨厚汉子此刻的眼神,与平日的形象似乎有些违和。
但也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眼花,摇了摇头,便捧着新配好的药液离开了。
丹鼎峰的廊道再次恢复寂静,唯有药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