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的苏醒,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打破了洞府月余来的死寂,却也漾开了更为复杂的涟漪。
他不再终日昏睡,大多数时间依靠在寒玉床上,或是闭目内视,引导着那丝微弱却坚韧的新生灵力,如同春蚕吐丝,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温养着那枚暗金色的新生金丹;或是静静地望着洞府入口处投下的光斑,眼神时而清明,时而依旧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茫然。
记忆的缺失,像一幅被肆意涂抹后、又遭水浸的画卷,大部分区域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孤立的、色彩鲜明的碎片——青云山的云雾,杂役院的辛酸,秘境中的并肩,还有……那抹刺目的、让他心头莫名揪紧的红色。
他记得田灵儿的依赖,记得陆雪琪的清冷,记得苏雨柔的温婉,甚至记得法心的佛号。可唯独对于那个名唤“秦无月”的女子,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当她偶尔因伤势波动而压抑的咳嗽声传来时,或是当他无意间瞥见她独自静坐、侧影寥落的模样时,心中才会泛起那股难以言喻的熟悉与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困惑。
李一针又停留了数日,确认王明与秦无月的状况都已稳定下来,一个道基重塑,一个魔源初燃,剩下的便是需要漫长时间的水磨工夫来恢复,便告辞离去。临行前,他留下了一些固本培元、安神养魂的方子,又深深看了王明一眼,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句:“小子,好自为之。轮回之路,坎坷非凡,聚散离合,亦是常态。”
洞府内,便只剩下他们几人。
田灵儿依旧是那个活泼的少女,尽心竭力地照顾着王明和苏雨柔,偶尔也会去陪秦无月说说话,试图驱散她周身的沉寂。苏雨柔伤势恢复得最快,她性情温婉细腻,主动承担起了料理众人起居、烹制药膳的职责,她那源自水神血脉的温和气息,也让洞府内的氛围缓和不少。陆雪琪则一如既往,清冷少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修炼,或是擦拭天琊神剑,但她无形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最强的屏障。
这一日,午后。
王明感觉精神稍好,拒绝了田灵儿的搀扶,独自一人,缓缓走到了洞府入口附近。这里地势稍高,可以透过阵法形成的透明屏障,望向外面的山谷。
谷中林木葱郁,远处有溪流潺潺,更远处是连绵的青色山峦,云雾缭绕。阳光正好,洒落在叶片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充满生机。
然而,王明看着这片安宁的景象,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的记忆依旧残缺,但某些源自灵魂深处、近乎本能的东西,却在苏醒。比如对力量的认知,比如对局势的判断,比如……一种潜藏的、不愿再随波逐流的野心。
葬魔渊的绝境,自身道基崩碎、任人宰割的无力感,红颜知己为自己重伤垂死的惨烈……这些记忆碎片虽然模糊,带来的感受却无比真实和深刻。哪怕他记不清具体细节,那种濒临毁灭的恐惧与不甘,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神魂里。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或是作为青云杂役,仰人鼻息;或是即便拥有了力量,依旧在更大的漩涡中挣扎,连身边之人都无法庇护。
他需要力量,需要根基,需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一个能让他和他在意的人立足、不再受制于人的根基!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在他心中悄然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轮回……”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不仅是他传承的名字,似乎也预示着他的道途。破而后立,死而复生,于寂灭中寻求新生,于废墟上重建秩序。
那么,何不就从这里开始?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洞府内的众人。
田灵儿正拿着一个刚刚编好的花环,试图戴在打坐的苏雨柔头上,引得苏雨柔莞尔轻笑。陆雪琪静坐一旁,虽未参与,唇角却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柔和。而角落的秦无月,依旧独自靠着岩壁,望着虚空某处,眼神空蒙,不知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屏障,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光晕,竟有几分易碎的脆弱感。
这些人,都曾与他生死与共,或因他而卷入危难。他们,就是他此刻所能想到的,最初的、也是最珍贵的……“我们”。
一个模糊的构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不需要多么庞大,但必须绝对可靠,能够成为他恢复力量、探寻前路的臂助,也能为这些跟随他的人,提供一个暂时的、安全的避风港。
名字……或许,就叫“轮回殿”?
取其于毁灭中新生,执掌自身命运之意。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便再也无法遏制。他知道,这绝非易事。他们如今实力大损,强敌环伺(虽然具体是谁他记不清,但那种危机感萦绕不散),前路艰险。但正是这种艰险,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星火虽微,可燎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他看向洞内众人,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灵儿,陆师姐,苏姑娘,法心师兄……”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向了那个红色的身影,顿了顿,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但还是开口道,“……还有,秦姑娘。”
“我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
洞府内,霎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星火之愿已燃,轮回之殿将立。王明于记忆迷雾与废墟之上,发出了建立自身根基的第一声宣告。众人的反应如何?这微小的火种又将如何在这危机四伏的中州之地点燃?且看下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