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雨,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潮湿气。
陈砚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老城区拆迁区的入口处,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缝隙里还嵌着几片枯黄的梧桐叶。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红色的 “拆” 字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刺眼,偶尔有几台停工的挖掘机杵在废墟中,像沉默的钢铁巨兽。
这里是东山路老街区,三年前,他的妹妹陈玥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小伙子,别往前走了,里头不安全。” 守在入口的保安大叔裹紧了身上的军大衣,隔着雨幕朝他喊,“这片区早没人住了,前几天还有人说半夜看见穿红衣服的姑娘在里头走,怪吓人的。”
陈砚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红衣姑娘”—— 这四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三年来,他听过无数个版本的 “红衣传闻”,有的说那姑娘是拆迁时意外去世的住户,有的说她是几十年前在这里自杀的学生,还有的说,她根本不是人,是徘徊在此的 “东西”。
但陈砚知道,那些传闻里,藏着他妹妹的影子。
他从背包里掏出记者证,递到保安大叔面前。证件上的照片里,他穿着挺括的衬衫,笑容温和,和现在眼底藏着红血丝、下颌线紧绷的模样判若两人。“大叔,我是《城市拾遗》的记者,来拍点老城区的照片,做个民俗专题。”
《城市拾遗》是本地一家小众刊物,主打城市冷门历史与民俗异闻,发行量不大,却成了陈砚三年来的 “庇护所”。在这里,他能名正言顺地追查那些被主流媒体忽略的 “怪谈”,能光明正大地走访陈玥当年可能去过的每一个角落。
保安大叔眯着眼看了看记者证,又上下打量了陈砚一番,最终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进去可以,别待太晚,天一黑就出来。里头的路不好走,小心脚下的钢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要是真看见什么不对劲的,别好奇,赶紧走。”
陈砚道了声谢,收起记者证,抬脚走进了拆迁区。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除此之外,整个老街区安静得可怕。没有汽车鸣笛,没有邻里闲谈,只有风吹过残破窗棂时发出的 “呜呜” 声,像有人在低声啜泣。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前走,目光扫过每一栋还没完全拆除的老楼 —— 陈玥失踪前,曾在社交软件上发过一张这里的照片,配文是 “找到线索了,红衣姐姐的故事,好像是真的”。
那张照片,成了陈玥留给世界的最后痕迹。
警方调查时,说陈玥是 “离家出走”。理由是她失踪前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我去做一件重要的事,别找我”,再加上她当时正处于叛逆期,和父母吵过几次架,警方便认定这是一起自愿离开的案件。但陈砚不相信。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陈玥虽然偶尔任性,却从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更不会留下一张模糊的字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其是在他看到陈玥房间里那本写满笔记的本子后,这种坚信变得更加坚定。本子里记满了关于 “东山路红衣女孩” 的传闻,从几十年前的报纸报道,到近几年的居民口述,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 —— 照片里的角落,总能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身影,看不清脸,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陈砚走到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了脚步。这是陈玥照片里的那栋楼,也是当年警方找到她最后行踪的地方。楼体已经被拆了一半,二楼的阳台悬在半空,几根裸露的钢筋像白骨一样伸出来,窗户玻璃碎得只剩框架,雨水顺着墙壁往下淌,在墙面上冲出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他收起伞,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深蓝色绒布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 —— 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旧罗盘,黄铜质地,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指针是银白色的,表面还刻着一些细密的花纹。这是陈玥失踪前最喜欢的东西,说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老物件”,能 “找到看不见的东西”。
以前陈砚只当妹妹是小孩子心性,可自从陈玥失踪后,这个罗盘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每次他靠近与 “红衣传闻” 相关的地方,罗盘的指针就会不受控制地转动,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此刻,当他站在这栋老楼前,罗盘的指针果然开始动了。
银白色的指针先是轻微颤动,接着便快速旋转起来,转了几圈后,突然停住,稳稳地指向老楼的二楼 —— 那个已经半坍塌的阳台方向。
陈砚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抬头望向二楼阳台,雨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狼藉的废墟,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异常。可罗盘的指针没有动,依旧牢牢地指着那个方向,仿佛在告诉他,那里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将罗盘重新裹好放进背包,然后抓住旁边一根相对稳固的钢筋,小心翼翼地往二楼爬。楼体的砖块随时可能脱落,脚下的碎石子不断往下掉,他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二楼的地板已经被拆得只剩几根横梁,他踩着横梁往前走,目光在废墟中仔细搜索。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弯腰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已经变形的金属发卡,粉色的漆皮掉了大半,上面还嵌着一颗小小的水钻 —— 这是他送给陈玥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小玥……” 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握紧发卡,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栀子花香的味道。
陈砚愣了一下。这个季节,根本不是栀子花开放的时间,而且这拆迁区里荒草丛生,哪来的花香?他循着香味望去,只见阳台的废墟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孩,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背对着陈砚,站在阳台的边缘,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看起来纤细又单薄。
“请问,你是谁?” 陈砚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老楼里显得有些突兀。
女孩没有回头,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陈砚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就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罗盘突然在背包里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等等!” 陈砚急忙追过去,可阳台边只剩下空荡荡的废墟,刚才的女孩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发卡,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阳台,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个身影,是他的幻觉吗?还是……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晓打来的。
“陈砚,你在哪呢?主编刚才问你专题稿的进度了,你要是还在老城区,赶紧回来吧,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 林晓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活泼,却又藏着一丝担忧。
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对着电话说:“我马上回去,刚才在老楼里发现了点东西,回去跟你说。”
挂了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二楼阳台,将发卡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顺着钢筋爬下楼。雨势比刚才更大了,打在脸上有些疼,他撑着伞往拆迁区入口走,路过保安大叔的岗亭时,大叔又喊住了他。
“小伙子,你刚才在里头,没看见什么吧?” 保安大叔的表情有些紧张。
陈砚顿了顿,想起那个红色的身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看见什么,就拍了几张照片。”
保安大叔松了口气,又叮嘱道:“那就好,赶紧回去吧,这雨再下大,路就不好走了。”
陈砚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雨幕里。
他没有告诉保安大叔,在他走出拆迁区的时候,背包里的罗盘又动了 —— 这次,指针指向的不是老楼,而是老城区深处,那个藏在梧桐树下、挂着 “晚香花坊” 木牌的小店方向。
雨水中,他隐约能看到那个小店的轮廓,门口挂着一串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空气里似乎又飘来了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陈砚握紧了伞柄,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方向挪了挪。他不知道那个花坊里藏着什么,也不知道罗盘为什么会指向那里,但他有种预感,那里或许藏着与陈玥失踪案有关的线索,藏着那些被掩盖在霓虹灯下的 “城市阴影”。
滨海市的霓虹已经开始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光透过雨幕,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砚站在路口,一边是繁华的都市夜景,一边是寂静的老城区,而他,就站在这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朝着那片藏着残影与秘密的深处,迈出了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