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新糊的炉膛内,劣质煤核正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呼呼声,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锅底。
那股强劲而集中的热浪,不仅驱散了屋角的寒意,也仿佛给林晓梅、林卫国、林晓雨三张小脸上注入了一丝久违的红晕和生气。
他们围在灶边,小手贪婪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看向大哥的眼神充满了近乎盲目的崇拜。
然而,这劫后余生般的暖意,却被门口那道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列宁装的身影彻底打破。
街道办主任李爱华站在那里,围巾下的脸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精准地落在林家那冒着微弱热气、烟气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灶口上。
她身后,是几个探头探脑、表情各异的邻居,为首的钱叔捂着鼻子,脸上残留着刚才告状时的愤懑,而更外围的阴影里,王翠花那张刻薄的脸一闪而过,眼神怨毒又带着幸灾乐祸。
“林向阳,这炉子,是你弄的?”
李爱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灶膛里火焰的呼呼声。
她没有看旁边局促不安的弟妹,目光直接锁定了靠墙站着的少年。
林向阳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李主任亲自上门!刚才那波邻居的指责显然升级了。
他强压下身体深处因能量枯竭(0.05\/10)而涌动的虚弱感和因紧张引起的阵阵眩晕,努力挺直了同样单薄的脊背。
“是,李主任。”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尽量保持平稳,“原来的灶不好烧,烟大,费煤。我……我就琢磨着糊了糊里面。”
“糊了糊里面?”
李爱华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
她没再追问,而是径直走到灶台前,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门口的邻居们又是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滚烫的灶体,而是在离灶口半尺远的地方稳稳停住,静静感受着那源源不断涌出的热浪。
足足过了十几秒,她才收回手,目光扫过灶膛内部那层其貌不扬、还带着湿气的黄泥“内胆”,又落到旁边地上残留的结构草图痕迹上。
昏黄的煤油灯光跳跃着,在她镜片上反射出两点冰冷的光。
“用的还是早上捡的那批最次的煤核?”
李爱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重新投向林向阳。
“嗯。”林向阳点点头,心里飞快盘算着。
他知道,仅凭感受还不够,李主任需要的是更“实在”的证据。
李爱华没再说话,目光转向林晓梅:“家里有搪瓷缸子吗?打满水。”
林晓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应声:“有!”
她飞快地从瘸腿矮柜里拿出家里唯一一个掉了好几块瓷、锈迹斑斑的搪瓷缸,跑到院子公用水龙头下接了满满一缸冰凉刺骨的凉水,小心翼翼地端了回来。
李爱华接过沉甸甸的搪瓷缸,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直接把它架在了新改良的灶口上。
跳跃的火苗瞬间包裹了缸底,发出滋滋的轻响。
“计时。”
李爱华对身边一个跟着来的街道干事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破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灶火的呼呼声、水被加热的滋滋声,以及众人或紧张或好奇的呼吸声。
林晓梅紧紧攥着晓雨的手,卫国梗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缸水。
钱叔撇着嘴,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王翠花在人群后头,嘴角挂着那丝令人极度不舒服的弧度。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里缓慢流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搪瓷缸里的水开始冒出细密的白气,缸壁上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滋滋声越来越响,水汽蒸腾。
“五分半!”负责计时的干事高声报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搪瓷缸里的水猛地翻滚起来,发出了剧烈的咕嘟声——水开了!
“嘶……”门口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钱叔脸上的不屑僵住了,换成了难以置信。
五分半!
用最差的煤核,烧开满满一搪瓷缸的凉水!
这速度,比他们家里用“好”煤的旧灶快了何止一倍!
更别提那几乎看不见的烟!
李爱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拿起旁边一根烧火棍,拨弄了一下灶膛里燃烧的煤核,火势依旧很旺,煤核消耗的速度却明显比寻常慢了许多。
“省煤,聚热。”
她重复了一遍林向阳刚才的话,这次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
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向阳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
“这省下的煤和柴火,算下来,能顶不少粮了。林向阳,你捣鼓的这个‘糊了糊里面’,有点意思。”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门口所有人都能听见:
“街道办正好缺一个懂点技术、能解决些实际问题的‘义务技术指导’。我看你就挺合适。不用你坐班,就是哪家炉子不好使了,水管子冻裂了,或者街道有点什么小东西要修修弄弄,你帮着看看。当然,不白干。”
李爱华的目光扫过林家空荡荡的屋子和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语气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关怀”:“街道每个月给你家额外补助十斤粗粮,算是你‘义务指导’的补贴。怎么样?”
十斤粗粮!
林晓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比他们现在柜子里那点可怜的家底多得多!
卫国也听懂了,肚子配合地咕噜了一声,看向李爱华的眼神第一次少了畏惧,多了点期盼。
连懵懂的晓雨都似乎感觉到这是好事,往大姐身边缩了缩。
然而,还没等林向阳开口,门口的钱叔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叫嚷起来:
“李主任!这……这不合适吧?他才多大?十四岁!半大的小子!这……这算不算用童工啊?国家可是有规定的!再说了,他捣鼓这个炉子,谁知道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万一给别家弄坏了,谁负责?”
“就是就是!”
王翠花尖利的声音立刻从人群后面响起,带着浓浓的酸意和煽动,“谁知道他用的什么歪门邪道?这煤烧得是没烟了,可别是用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糊在里面,回头再把街坊四邻都毒着了!李主任,您可得查清楚!让个毛孩子当‘技术员’,这不是拿咱们大伙儿的命开玩笑吗?”
“童工”、“歪门邪道”、“有毒”……这些词像冰锥一样扎过来。
林晓梅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