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疾冲而来的巡查队员,以及不远处正冷冷注视着这边的吴援朝,脸上强行挤出的惊慌失措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猛地将背篓从肩上卸下,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在几名巡查队员警惕的目光中,他没有去掏怀里的怀表,也没有去摸装钱的口袋,而是用颤抖的手(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后怕),从内衣最贴身处,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露出的,不是钱,不是票,而是两样更沉重的东西——那本深红色的《烈属证》,以及一枚用软布仔细包裹、边缘已有磨损却依旧沉甸甸的军功章!
他将烈属证和军功章双手捧起,高高举起,让手电筒的光线清晰地照亮它们。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凶神恶煞的队员,直接望向人群后方面容冷峻的吴援朝,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这次有七分是真),声音嘶哑地喊道:
“吴干事!各位领导!我……我叫林向阳!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故意要来这儿的!我爹妈……我爹妈都没了!他们是烈士!是为国家牺牲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烈属证和军功章,泪水恰到好处地涌出眼眶(混合着恐惧、委屈和真实的压力):
“家里就我和三个弟妹!大妹十岁,二弟八岁,小妹才五岁!我们……我们快揭不开锅了!弟妹们饿得面黄肌瘦,晚上睡觉都喊饿!我……我没办法啊!我就是想用自己捡破烂、帮人修东西攒下的一点破烂,换点钱,给弟弟妹妹买点玉米面,买点营养品……哪怕……哪怕能给他们一人买一个鸡蛋补补身子也行啊!吴干事!求求您!看在我是烈属的份上,看在三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份上!饶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一个十四岁少年(外壳)不该承受的艰辛与绝望,更带着一个“长兄如父”的沉重责任,撞击在现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亮烈属证+“为弟妹换营养品”——道德制高点的豁免权被运用到了极致!
一时间,周围嘈杂的抓捕声、呵斥声仿佛都安静了片刻。
那几个原本要扑上来按住林向阳的巡查队员,动作僵住了,脸上的凶狠被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取代。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少年手中那鲜红的证书和沉甸甸的奖章上,又落在他那张混合着稚气、惊恐与过早成熟坚毅的脸上。
烈属孤儿……养活三个弟妹……只为换点玉米面、一个鸡蛋……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远比任何狡辩都更具冲击力。
吴援朝那始终冷峻如岩石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推开身前的队员,大步走到林向阳面前,目光如炬,先是仔细审视了一下他手中的烈属证和军功章,确认无误后,那锐利的眼神才重新落在林向阳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向阳心脏狂跳,但努力维持着那副悲愤、委屈又带着恳求的表情,泪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远处还在进行的零星抓捕和挣扎声传来。
终于,吴援朝开口了,声音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肃杀:“你说,你是为了给弟妹换吃的?”
“是!千真万确!”
林向阳用力点头,指着地上的背篓,“里面就是些我捡来的烂菜叶和废纸,准备送去废品站的!刚才……刚才卖破烂换的钱,都在这儿!”
他掏出之前卖收音机得来的、较为零散的一部分钱,捧在手里,数额不大,正好符合他所说的“换点玉米面”的程度。(大部分钱和怀表都还妥善地藏在内衣暗袋)
他完美地隐藏了真实交易额和怀表的存在。
吴援朝看了看他手里那点零钱,又看了看他涕泪交加、满是惶恐却努力挺直脊梁的样子,再联想到自己调到居委会后了解的、关于这个大杂院林家的情况——父母双亡,烈属,四个孩子相依为命,长子林向阳确实以机灵和一点小手艺在努力支撑……
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黑市交易,是国家明令禁止的!”
吴援朝的声音依旧严厉,带着训诫的意味,“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触碰红线!这次念在你情况特殊,又是初犯,且是为了抚养烈士遗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屏息凝神的队员,最终定格在林向阳脸上:“东西没收!钱……既然是卖废品所得,暂且留给你。下不为例!如若再犯,定严惩不贷!”
他挥了挥手,示意队员将那个空背篓和散落在地上的烂菜叶收走。
“谢谢吴干事!谢谢领导!我保证!我再也不敢了!”
林向阳如蒙大赦,连连鞠躬,声音哽咽,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一场看似无法化解的弥天大祸,竟在烈属身份和“为弟妹求存”的道德诉求下,惊险过关!
吴援朝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指挥抓捕其他贩子,但那挺拔的背影,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杀气。
林向阳不敢停留,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紧紧攥着那“侥幸”留下的少许钱钞,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非之地。
走在返回大杂院的路上,夜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还在微微发软。
后怕如同迟来的潮水,阵阵袭来。
这次能脱身,侥幸成分极大。吴援朝的原则性之强,远超他的预估。
若非那无法作伪的烈属身份和触及人伦底线的情由,恐怕……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险些暴露的怀表和藏得更深的钱,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心悸。
吴援朝那张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人,以后必须远远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