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由“食用菌”构筑起来的、绕过黑市和恐慌抢购的物资流通渠道,悄然形成并且益壮大。
林家作为技术的源头和组织者,自然也通过交换,获得了更丰富、更稳定的粮食来源,家庭储备更加充实。
看着晓梅账本上记录的不断增加的粮食种类和数量,看着弟妹们脸上再无菜色,林向阳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欣慰。
然而,就在这“群众路线”高歌猛进,似乎一切都在向好之时,林向阳却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清楚地知道,周满囤绝不会甘心失败,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利益链条也不会轻易罢休。
更重要的是,区里韩副主任的关注和肯定,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支持和资源,也将他们林家更清晰地暴露在了某些视野之下。
这天傍晚,卫国带着晓雨,按照计划,将自家和几户邻居家富余的鲜菇打包,准备送往之前联系好的一个机械厂家属区进行交换。
出发前,林向阳特意叮嘱卫国,路上小心,注意有没有人跟踪,交易完成立刻返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按理说,这个点卫国和晓雨早该回来了。
林向阳站在门口,望着胡同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晓梅也察觉到了异常,放下账本,走到大哥身边,小声问:“大哥,卫国和晓雨……不会出事吧?”
林向阳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胡同口终于出现了人影,却只有卫国一个!
他满头大汗,一脸惶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背上背着的空筐晃晃荡荡。
“大哥!不好了!晓雨……晓雨不见了!”
卫国那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林家小院短暂的平静与温馨。
林向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黑了一下,他猛地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向阳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他一把抓住卫国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卫国龇牙咧嘴。
晓梅也冲了过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空荡荡的卫国身后。
“我们……我们送完蘑菇回来,”
卫国急得语无伦次,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纵横,“走到快到砖窑厂那个岔路口,突然冒出几个人,拦着我们,说我们……说我们投机倒把,卖蘑菇不走正道……我跟他们争辩,说我们是换粮,是街道允许的……他们不听,推推搡搡的……我一着急,就跟他们吵吵起来……就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头,晓雨就不见了!筐子都掉地上了……我到处喊,到处找,那边林子、破房子我都钻进去看了……都没有!一个人影都没有!”
砖窑厂岔路口……那里相对偏僻,岔路多,通往好几个方向,还有小片树林和废弃的窝棚,地形复杂。
林向阳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恐惧和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维清晰了几分。
“那几个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
林向阳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焦虑,但尽可能保持平稳,他知道,细节是关键。
“就……就普通衣服,不像干部,也不像农民……对了,有一个,左边眉毛上有道疤!说话特别冲!”
卫国努力回忆着,双手比划着,“他们好像……不像是真要抓我们,就是故意找茬,缠着我……”
左边眉毛有疤?
林向阳脑海中迅速过滤着认识的和听说过的人,没有匹配的印象。
是周满囤找来的人?
还是……其他因为“食用菌换粮”计划利益受损的家伙?
甚至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钱叔所指使?
可能性太多,但此刻无从印证。
“大哥!都怪我!是我没看好晓雨!”
卫国见大哥沉默,更是自责不已,扬起手就要抽自己耳光。
林向阳一把拦住他,目光锐利如刀:“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找人要紧!”
他立刻做出部署:“卫国,你马上跑去街道办,找李爱华主任,把情况原原本本告诉她,请她立刻通过街道的广播和大喇叭,在附近片区发布寻人通知,描述晓雨的相貌特征!就说……就说林家小妹走失,身穿蓝色碎花棉袄,黑色棉裤,扎两个羊角辫,五岁,名叫林晓雨!声音越大越好,覆盖范围越广越好!”
利用官方渠道,是目前最快能发动群众的方式。
“晓梅,你留在家里,守着!万一……万一是有人故意带走晓雨,可能会来家里谈条件或者威胁。你机灵点,有任何动静,立刻去隔壁找赵大爷,或者大声呼救!”
林向阳不能让家里空着,必须留人接应,同时也是一种防备。
“大哥,那你呢?”晓梅急切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我沿着你们回来的路,再找一遍!重点是岔路口附近的树林、废弃房屋、任何能藏人的地方!”
林向阳语速飞快,“我们分头行动!快!”
他没有时间犹豫,多耽搁一秒,晓雨就多一分危险。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在这天寒地冻、人心叵测的傍晚,独自流落在外,后果不堪设想。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他脑海里钻,让他心胆俱裂。
“我也去!”卫国喊道。
“不行!你去街道办!你跑得快!这是命令!”林向阳厉声道,此刻必须决断。
卫国看着大哥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不敢再争辩,一抹眼泪,转身就朝着街道办的方向狂奔而去。
林向阳甚至来不及拿件厚衣服,拔腿就冲出了院子,融入了渐渐浓重的暮色之中。
晓梅追到门口,看着大哥瞬间远去的背影,和空荡荡的胡同,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转身闩好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
林向阳沿着卫国描述的路线,发足狂奔。
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晓雨!
砖窑厂岔路口很快出现在眼前。
天色愈发昏暗,残雪映着最后一点天光,四周影影绰绰,废弃的砖窑如同蹲伏的巨兽,黑洞洞的窗口窥视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