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文化馆的展厅里,人声渐渐稠密起来。
各学校、街道的参展队伍基本布展完毕,带着好奇与些许竞争心态的学生们开始相互打量、品评着彼此的作品。
穿着中山装、神态严肃的干部模样的人也多了起来,在各展位间驻足流连,偶尔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青春朝气与官方审视的独特氛围。
林家展位前,却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折。
周满囤父子那带着酸意的挑衅被林晓梅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后,虽暂时无人再来明着找茬,但那种因作品材质过于“朴素”而带来的无形压力,依旧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
一些穿着簇新蓝布制服、来自区重点中学的学生路过时,瞥见那堆着铁皮盒和竹木模型的展台,眼中难免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林晓梅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看到大哥林向阳始终一副气定神闲、专注于调整水锤泵模型最后细节的模样,她也渐渐沉下心来。
她学着大哥的样子,不再去在意那些飘忽的目光,而是将展台上每一个暖手铁盒的位置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将那份集体材料展板又仔细抚平了一遍。
就在这时,先前被工作人员匆匆请走的区文教局王科长,再次陪同着那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老者回到了主展厅。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位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或随行干部的人。
这一行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大部分的注意力。
王科长的目光在展厅内扫视,很快便定格在红星街道的展位上,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引着白发老者径直向这边走来。
“沈工,您看,这就是我刚才跟您提过的,红星街道‘向阳学习小组’的林向阳同学和他的妹妹林晓梅。”
王科长抢先一步,向老者介绍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推介意味。
“他们的‘暖手铁盒’和这个‘水锤泵模型’,可是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上次市报都报道过的!”
被称为“沈工”的老者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温和而专注地落在林向阳和林晓梅身上,最后缓缓扫过他们身前的展品。
他的眼神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材料的简陋上停留,反而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般,仔细打量着水锤泵那利用杠杆和气压原理巧妙衔接的竹木结构,以及那些看似粗糙、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暖手铁盒。
“林向阳同学,林晓梅同学,你们好。”
沈工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静的磁性,“我是沈怀儒,在研究所工作。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的作品吗?”
他的态度平和,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更像是一位充满好奇心的学者在请教。
林向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丝,但警惕并未放松。
他上前半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卑怯:
“沈工您好,王科长好。这是我们做的‘煤核余热暖手铁盒’,主要是利用烧过的煤核渣和沙子储存热量,给同学们上课时暖手用。”
他没有急于展示更复杂的水锤泵,而是先从最朴实、最贴近生活的暖手铁盒开始。
他拿起一个铁盒,拆开布套,展示内部结构,语言简洁明了地解释着原理:“……煤核渣孔隙多,能存住热,释放得也慢。铁盒子导热快,能把炉壁的余热引过来。外面套上布,防止烫伤,也能保温久一点。”
沈怀儒听得很仔细,甚至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铁盒内混合的煤核渣与沙粒,点了点头:
“因陋就简,物尽其用。思路很巧,关键是真正解决了问题。我听说,这东西在你们学校推广开来,效果很好?”
“是的,沈工。”
林晓梅在一旁接口,声音清脆,“我们班以前好多同学手冻裂了,写字都哆嗦,用了这个以后好多了。而且材料都是废品站找的,或者大家平时捡的,没花什么钱。”
“哦?”
沈怀儒饶有兴趣地看向晓梅,“小姑娘,你也参与了制作?”
“布套是我和院里奶奶们一起缝的。”
晓梅指了指铁盒上五颜六色但针脚细密的布套,又补充道,“发现煤核渣能存热,也是我和大哥一起想到的。”
“观察生活,动手实践,很好。”
沈怀儒赞许地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林向阳身上,“那这个……是叫水锤泵模型吧?它的原理似乎更复杂一些。”
“是的,沈工。”
林向阳走到水锤泵模型旁,“这是根据水锤效应和气压原理设计的,不需要外部动力,利用水流自身的力量,就能把低处的水提升到一定高度。”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水壶,缓缓向模型上方的进水口注水。
清澈的水流沿着竹管流淌,当林向阳突然关闭模型下方的一个简易阀门时,管道内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一股水流被猛地提升,从另一根更高的出水竹管中喷涌而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落入准备好的接水槽中。
虽然模型小巧,提升的水量有限,但其中蕴含的物理原理和巧思,却在这一刻直观地展现出来。
周围一些原本带着轻视目光的学生,此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沈怀儒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欣赏。
他俯下身,更近距离地观察着模型的内部结构,那些利用废旧齿轮、橡皮圈实现的阀门启闭,那些精心计算过角度的竹管连接……
“利用水流惯性造成的压力突变……这个模型虽然简单,但对原理的理解很到位。”
沈怀儒直起身,看着林向阳,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尤其是这些传动和阀门的实现方式,非常巧妙,用的还都是手边最容易找到的材料。林向阳同学,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关键的试探来了。
林向阳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符合年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
“沈工您过奖了。原理是我……是我爸以前留下的旧书上看到的,好像是一本讲农田水利的小册子,可惜后来遗失了。具体怎么做,主要是靠瞎琢磨,拆了不少废品站找来的旧零件,失败了很多次才弄成这个样子。”